一场意外初平息, 处处混乱。
人潮虽然不再涌动,但一眼望去,人头簇着人头。
谢子合心中连道不好,仔细环顾四下, 仍然不见魏公主身影。
而郑公主跌倒在地, 发髻散开几分,裙摆污了大半,看起来狼狈不已。
谢子合微皱眉头,弯腰伸手,拉她站起身,“殿下可看到魏公主?”
楚甜惊魂初定, 本以为会得到几句关心,不料竟然是问她魏公主在哪里。
她轻抿微白的唇瓣, 缓缓摇头, “刚刚被人流冲散了,没看到。”
人流冲散不足为奇,但是不该不见踪影。
混乱的一会儿功夫, 巡逻的兵士已经赶过来, 开始肃清街道。
方才马车冲撞, 许多人受了伤,或轻或重,那位驾驶马车的少年躺在地上,抱着胳膊躺呲牙咧嘴,额角直冒冷汗。
为首的兵士扫视一眼四下的情况, 上前一步,朝谢子合行礼。
“大人,这里发生了何事?
谢子合面色沉重,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偏头看向另一边。
视线穿过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鳞次栉比的商铺之后,隐约能瞧见几面飘荡的旗帜和垒立的高台。
乌南巷很大,这边发生意外并未影响到另一头的盛会。
谢子合负手身后,面上纠结至极。
今日的乌南巷,汇聚越国的官吏勋贵,也有来自天下的名士商贾,随便挑出来一个人,极有可能身份显赫无比。
可是……
谢子合一咬牙,取下袖口中的官印,冷静着声音吩咐,“兵士留给我,你立刻去告诉从皎,把乌南巷封了,许进不许出。”
越国的官员体系与天下诸国都不一样,朝堂的权力中心在丞相、御史大夫和京令尹。
以国尉、都尉为首的一众武将只受王命对外征战。
而且三官手中的权力极大,在突发情况之时,甚至可以调动燕京守卫。
那名兵士愕然,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大人?”
乌南巷年年举行盛会,每年都会有或大或小的意外,这些意外如石头投入大海,激起小小的涟漪,不会影响整个盛会的举行。
那名兵士狐疑地看向谢子合,觉得他此时脑子可能不清醒,便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大人,乌南巷今日盛会,骤然封锁,影响极大。”
“我知道。”
谢子合的神色不容置疑。
他声音里隐带几分着急,“出了事有本官担着,快去!”
有人忠君,有人忠国。
很显然,谢子合是忠君的那个。
无论是身为越王臣子,还是身为赵墨故友,谢子合都不会置王上妻子的生死于不顾。
见到谢子合的态度十分坚决,领首的兵士不再多言,“诺”一声领命退下。
谢子合带着兵士开始挨个店铺搜查。
从事发到现在时间还很短,魏公主应该还在附近,没有走远。
谢子合的命令很快传到了从皎耳中,他不明所以,神色冷凛几分。
魏公主消失的消息没有传出去,从皎不知道为何要突然封锁乌南巷,一面递信王上,一面按谢子合吩咐行事。
一旁的楚甜见到见此情此景,不禁惊愣在原地,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今日是越国盛会,虽是民俗,而非王典,但是乌南巷却聚天下人。
即便魏公主消失,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
这般快速的反应,足以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救下一条命。
楚甜捏紧了手指。
……
方才场面混乱,郑公主的婢女阿萱被人流冲散了。
待四周肃清之后,阿萱连忙走到楚甜身旁,伸手搀扶,“殿下可有受伤?”
“我无事,”楚甜低垂眼睫,盖住美眸里的纷杂情绪,“此处不安稳,回水云间。”
阿萱“诺”了一声,扶她转身离开。
冬风骤然加大几许,楚甜的半散的发髻被吹乱几分。
她伸手捋过耳畔乱发,在巷口转角时,看了一眼魏公主消失的方向。
那个方向——
是营云坊,燕京最大的秦楼楚馆。
……
马车旁,车夫取下杌凳,楚甜轻提裙摆,正要上马车,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忽然由远及近。
楚甜举目望去,是整齐划一的越兵。
为首的墨衫男子气势锋锐深沉,正是越王,他手勒着马缰绳,肌肤冷白,五官利落分明,隐约能见少年气。
吁——
一声勒马停下。
赵墨居高临下,垂下漆黑眼眸,睨向马车旁边的狼狈美人,“郑公主?”
嗓音凉薄,听不出什么情绪。
配合着刮脸的冬风,竟然叫人心底生起一抹惧意,楚甜的心口怦怦紧张,这样的语气,绝不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语气。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他冷声道:“看押郑公主,不准离开此地半步。”
说罢,赵墨带着余下兵士策马而过。
一道道黑白影从楚甜的视线中飞快地划过,铁蹄哒哒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清脆无情,如冷锥刺心。
不过几息的功夫,郑公主的马车旁边便围绕了一圈越兵。
楚甜惊愣在原地,小口微张,似是不可置信。
君王的专横独行和予生予杀在赵墨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他看来,郑公主与余青灵同游,余青灵失踪,郑公主却无事,已经是大过,该以死谢罪。
-
三里外的青云坊是半个学府,授业讲学、士子议政。
营云坊便是烧金窟,琴鼓萧瑟,昼夜不停歇,自诩大雅之所。
此处一间屋子内。
余青灵被丢在了榻上。
小姑娘眼帘紧闭,呼吸匀称,像是睡着了。
窗户大开,凛冽的冬风呼啸而入,一位男子靠在窗户边,往外眺望,不远处的兵士来往戒备,很快就要排查到营云坊来。
男子紧皱眉头,显然没有预料到越王竟然如此大张旗鼓。
外面紧锣密鼓的排查,顿时让他的计划陷入了困境,如今只能盼着弟弟那边成了,他才能与魏公主脱困。
乌南巷盛会,这几日的燕京人流往来量极大,城门处一日出入能达到万余次,哪怕再细致谨慎的盘问,也难免有疲惫松懈,是最好蒙混过关的时候。
而他与弟弟的任务便是在天黑之前,送余青灵出燕京。
出了燕京,还会有别人接应,然后余下人会带着余青灵一路向南,回魏都。
站在窗户前的人是哥哥,姓陈,没有名字,便被人唤作陈大。
此时弟弟陈二正在乌南巷的另一边,他身着锦衣华服,乍一看去像是富商,大摇大摆地走向青云坊,被请入了一楼正厅。
此时楼阁的中间正在举行一场辩论赛,诸人气氛正高昂。
燕京的冬日干而燥,今日的风又这般呼啸凛冽,一旦起火,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火光冲天。
青云坊算是燕京的半个朝堂,若是此处起火,会引得所有人注意。
陈二没再大厅久留,转眼又上了二楼,定下一处包间,要了数坛美酒,似乎是饶有兴致地听诸士子辩论。
说是包间,实际只是木板隔开的空间,帘子放下之后,才自成一小间。
陈二将窗户大开,冷风卷入刮得人脸疼,帘子被吹的飘荡不止,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人。
这个风向,很好起火。
陈二拿起酒坛,利落而快地倒洒在屋子内,浓烈酒香瞬间弥漫在屋子,隐隐约约地飘了一些出去。
隔壁的人嗅了嗅鼻子,皱眉道:“谁的酒洒了。”
不轻不重的声音传入陈二耳中,他心中一凛,动作愈发快了起来,生怕被人察觉,索性不再倒酒,而是劈里啪啦地摔下酒坛。
待四下都是酒水痕迹后,陈二飞快地取出袖中的火折子点燃,意图纵火。
恰在此时,一只手按住了他手腕,力度之大,禁锢得他不能动,并伸出另只手,取下他手中火折子。
小厮微皱的眉头,像是不解:“为何要在此纵火?”
陈二:“……”
青云坊能成为越国第一学馆,自有过人之处,虽然开放包容通四方,但戒备依然森然,岂能任随意一个宵小之辈毁之。
陈二很快便被捆绑成了粽子,送到谢子合面前。
陈二低垂着脑袋,一双黑色绣金线的皂靴出现在视线中,紧接着一只冰凉长剑挑起下巴,“魏人?”
锋利的剑刃已经划破了下巴处的肌肤,血珠顺着剑刃往下滑,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
“是。”他咬牙。
这没什么不承认的,虽然各国都通用天子雅言,但是口音很难改。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一开口便会暴露故土在何方。
谢子合盯着他眼睛,“为何纵火?”
陈二嘴唇蠕动,没有说话。
各国潜进燕京的密探,每个月里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几乎每天都有或大或小的生事。
然而在这个关节纵火引人注目的魏国密探,一下子引起了正在搜查魏公主下落的谢子合的注意。
谢子合虽然是金堆玉砌的贵族子弟,风度翩翩的模样几分吊儿郎当,但一向进退有度,眼神和心思都很敏锐。他凝眸半晌,开口问:“魏公主在哪儿?”
陈二绝不承认,硬着骨气,“什么魏公主,我不知道。”
谢子合半蹲下身子,将两人视线拉到几乎齐平,眼眸弯了一个笑容,神情却分外冷漠,银亮的剑尖顺着锦衣慢慢下滑,压上他被捆绑在背后的手指。
谢子合叹气,十分好脾气道:“说了,我给你一个痛快。”
这些血腥的东西,他一向不愿意沾,只想做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见人不言语,谢子合的手腕微用力,锋利的剑刃缓缓切开皮肉,鲜血汨汨流出,痛感密密麻麻。
陈二咬牙忍疼,垂死挣扎,“越王好杀无耻,夺我城池,杀我兵士,我只是心中有怨而……啊——”
他额角流下豆大汗珠,牙齿打颤痛呼,在寂静的屋室内分外刺耳,甚至遮过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每多过一息,魏公主的危险便多一分,谢子合心中着急,耐心也即将耗尽,反手抛剑一握,剑刃抵上了他心窝。
“还不说实话?”
陈二面色惨白如纸,咬牙不说话,眉眼狠瞪间,似乎还在酝酿着情绪怒骂。
谢子合的耐心终于告罄,唇角的笑容尽散,手腕微用力,剑尖便压着血肉慢慢往里旋,钝痛磨人,几欲令他窒息。
一旁烛光轻恍,照在倜傥如玉的脸上,泛着一层如珠般的淡淡光泽。
血腥气息弥漫在屋子里,淡淡得令人不适。谢子合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似乎知道怎样得钝痛更磨人而又不伤性命,温润俊美的模样冷漠而戾。
几次慢条斯理地轻旋,陈二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惨白的唇瓣翕辟,终于颤颤巍巍吐出三个字,“营云坊。”
“押入死牢,继续审。”
谢子合倏地起身丢剑,动作极快地率兵士离开,不忘吩咐:“告诉王上,魏公主在营云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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