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灵又轻轻卷了一下舌尖, 觉得那股转瞬即逝的甘甜有点奇怪。
她垂眸,视线落在酒杯里,只见里面的水干净澄澈,没有异常。
凝视几息后, 余青灵借着袖口遮挡, 将酒杯举到鼻尖前,仔细轻嗅。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余青灵思忖了一会,手腕轻折,将那杯水倾洒到一方洁白绸帕上,收进袖口。
“郑娘。”她轻声喊。
身后的郑娘挪步上前,俯身到耳侧, 便见余青灵把一方湿漉漉的帕子塞进她手里,极小声道:“你去太医局, 找医师验一验。”
郑娘神色微凛, 低声问:“酒有问题?”
余青灵微摇头:“不知,可能是我多心了,你先去。”
水是赵墨派人送来的, 应该没有问题, 而且甘甜……有些泉水也会清冽甘甜。
但疑心起了, 便得探个究竟才能罢休。
郑娘诺了一声,将湿透的帕子收进袖口,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夜宴已至尾声,不多时便要结束。
余青灵掀起眼皮,看向坐在上首的赵墨, 又看了看天子特使,最后将视线挪到另一侧的几位重臣和宗室元老。
在座之人不是当朝一品大员,便是颇有威望的宗室元老。
虽然是小宴,却比国宴那日还要重要一些。
余青灵细白指尖慢慢捏紧,她知道燕京里埋伏着许多人,个个想要她性命,但若走水中下毒这一费尽周折的险招,该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如此一想,余青灵捏紧的手指松开了,觉得自己可能是疑神疑鬼。
最终她神色从容地坐在原处,没有起身离开。
宴饮如常进行,很快便到了散场之时,诸人陆陆续续退去,余青灵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悬着一颗心也彻底落下。
果然是自己吓自己,虚惊一场,小姑娘不禁抿唇失笑。
……
宾客从正殿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然深沉,天上月色黯淡,繁星如棋布,八角宫灯悬挂在檐角,随风摇曳,在地上垂下孤寂的光影。
余青灵和魏成驰站在靠东的栏杆处,冷风袭人,衣袂猎猎作响。
魏成驰四下看了一圈,没瞧见郑娘的身影,问:“郑娘去哪儿了?”
“先前越王命人送来了一壶水,我饮着有些甜,便让郑娘去太医局一趟,请医师验验,应该快回来了。”
魏成驰闻言敛眉,心弦绷起。
余青灵有些不好意思地绞手指,小声道:“那壶水应当是山泉水,是我多思了。”
魏成驰不认可这句话,“小心谨慎是对的。”顿了顿,又问,“身体可有不适?”
余青灵摇摇头,眉眼乖巧,“一切都好。”
魏成驰嗯一声,偏头看向天上明月。他行军十数年,早就练就凭月亮和太阳方位辨别时辰的本领。此时约莫戌时,的确有些晚了。
“我先送你回芳华馆,让护卫在王宫等郑娘回来。”
余青灵点头,“好。”
-
彼时,太医局。
当值的太医嗅了嗅那方帕子,手指轻碾开,眉头微皱。须臾之后,命人取来一碗清水,将帕子浸泡在里面。
郑娘屏气慑息,指尖紧握,“帕子到底有何问题?”
太医没马上回答,而是捻了几样药粉,洒入碗中,不多时,清水便氤氲成了薄薄的红色,很浅,若非细细凝视,可能会忽略这样浅浅的红色。
其实红色应该更深一点,因为帕子上的剂量非常小,才会如此浅淡。
瞧见那薄薄的红色,郑娘瞳孔一缩,“有毒?”
太医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是毒,是冬娘子。”
郑娘不解其意,没等开口问,便听太医解释道:“冬娘子可使人眼前产生幻觉,如大梦一场。”
郑娘心头一跳,“产生幻觉后如何?又该如何解?”
“类似于夜游之症,清醒之后不会记得,冬娘子无药可解,只能自行药性散去。”太医顿了顿,“只是……”
“只是什么,大人倒是快说呀!”郑娘着急不已。
太医道:“这方帕子里,还有剂量极小的催情散。”
郑娘的脑子轰隆一声,瞬时不能思考,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冬娘子加上催情散会如何?”
太医有些难以启齿,“或许是……春梦。”
春意不解,梦不会醒。
-
华阳台在越王宫的东北边缘,余青灵和魏成驰从东边的复道下去,走了约莫两刻钟便到了宫门处。
余青灵踩着小杌凳上了马车,而魏成驰率一众兵士策马,护送她回离宫。
这个时辰,燕京街道已经宵禁,虽然有越王手谕在,一行人仍然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接受越兵盘问。
约莫半个多时辰,才回到高泉离宫。
马车在芳华馆前停下,帘子缓缓掀开后,露出一只白皙秀美的小手。
余青灵踩着杌凳下来,忽然身子一软,险些跌倒,魏成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胳膊,“小心。”
余青灵站稳之后,软声抱怨,“燕京的宵禁也太严了,一路上走走停停,我头晕。”
是真的头晕。
越国国都呈长方形,二十五条街道,一百零八坊,规划得十分整齐。
若从地图上看,高泉离宫便是长方形上凸出的一块正方形,位于国都东南角,与越王宫相距甚遥。
南北为街,东西为路。
从越王宫回高泉离宫,要过十一街,六条路,整整十七条街道,一行人几乎每过一个关口,便要接受一道盘问。
马车倏快倏慢,倏行倏停。
魏成驰温声笑,“现下的世道乱,燕京是国都,没有越兵巡视和宵禁严格,你日后出门的护卫,可要再加一倍。”
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得把那些藏在阴沟的里人逼得无处可藏,才可防。
四下的寒风凛冽,卷进领口竟然不觉得冷,余青灵没有察觉这些小异常。
她细白的手指揉捏着额角,又软又糯,“早知道我便该走回来。”
也好过坐马车受罪。
魏成驰摇头失笑。
两人朝芳华馆走去,瑟瑟冷风拂面,并未缓解方才身上那几分头晕目眩之感。屋门大开的一瞬,暖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余青灵忽然眼前一黑,身子软绵无力地往一旁歪去。
魏成驰眸光一凝,眼疾手快地将人抱在怀里。
屋室内的熏香清甜,是余青灵最喜欢的味道,此时嗅在鼻尖,却变得朦朦胧胧,分外甜腻。
借着明亮光线看去,她脸蛋染上几分醉人酡红,眼角也不受控地泛出了几滴泪花。
魏成驰剑眉皱紧,“你饮了多少酒?”
余青灵视线内的景致有几分模糊,连魏成驰的身形也开始叠影。
她乌黑清亮的眼瞳里渐渐蒙上一层薄雾,缓缓摇头,“只饮一杯。”
宴席上的酒不烈,一杯下肚,只做怡情,根本不会醉,更别说醉成这样。
不过这感觉……
的确像醉酒。
魏成驰隐约察觉不对劲,忽然想起余青灵说得那杯水,神色倏地冷厉。
他一面扶她在矮椅上坐下,一面朝屋里侍候的阿真和阿鱼吩咐:“马上请医师过来,再去熬一碗解酒汤。”
阿真和阿鱼领命退下。
余青灵半撑额角,似是疲倦,淡粉色的袖口翻卷,露出一小截白皙细腻的手腕,很是纤细。
可能是地龙烧得太旺了,也可能是暖炉里的炭火加得太多,一股没由来的热燥忽然从心底卷起,像是火焰一般吞噬心神。
余青灵咬舌尖,意图清醒几分。
“魏大哥。”她的声音有气无力,还绕上一抹哑,“帮我倒杯凉茶。”
魏成驰偏过头,长臂一伸,便把桌案上的茶壶拎了过来,倒了满满一杯递给余青灵。
她这里的茶加蜜糖,一口饮下去甜滋滋,不仅没浇灭心底燥热,反而雪上加霜。
余青灵只饮了一口,便无意第二口,捏着杯子的细白手指无力松开,青玉杯咚的一声砸落在地,翻滚了好几圈之后,孤零零地埋在地毯里。
小姑娘的眼周泛红,泪花不受控制,愈来愈多的氤氲在眼眶里,一颗一颗如同豆大滑下,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魏成驰眉头皱得很深,在她面前半蹲下,伸指探了探额间,竟然烫得吓人。
这么灼人的温度,若是再不降温,可能会烧坏脑子。
余青灵的神智已经不清晰,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眸低垂,视线所及,竟然开始慢慢扭曲。
所有的景致在摇晃中重叠又分开,渐渐幻化出另一副模样,就连耳畔都出现了幻听。
魏成驰偏头,视线飞快地在屋室内游走,最终落在不远处的水盆和帕巾上。
余青灵的呼吸渐渐不稳,只觉得领口分外勒人,她轻抬手扯扯,露出白皙精致的肩颈和锁骨,企图松快一些。
魏成驰没有察觉她的动作,站起身大步朝水盆走去,准备拧一块帕子给她敷额头。
不料刚走两步,身后的小姑娘忽然滑落椅子,衣衫不整地跌在地上,一声低低的哽咽啜泣。
魏成驰心头一跳,连忙回头看去,瞳孔骤然紧缩,神色惊愕间,突然意识到余青灵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连忙走过去,将人的衣衫拢好,盖住肩头和锁骨,又扶着她重新在矮椅上坐下,开口欲唤别人来。
嘴巴张了张,却发现如今屋里这副情景,他已无人能唤。
贴身伺候余青灵的婢女只有三位,郑娘,阿真和阿鱼,郑娘还在宫里,而阿真和阿鱼一个去请医师,一个去吩咐厨房熬醒酒汤。
魏成驰镇定自若的情绪瞬间崩塌,心底涌出手足无措的慌乱。
没等他捉摸出一个解法,余青灵已经抱上了他,白嫩的脸蛋上一层薄红,滚烫得吓人,红唇翕辟间,似在呓语。
魏成驰将人拉开,单手把她按在椅子上。
她抬着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眸看他,无神而空洞。
魏成驰额角和手上的青筋皆紧绷,挪开视线,不料此时,余青灵忽然低头,泣不成声。
唇齿不清晰间,魏成驰听到了两个字,额角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在末尾重新加了1500字剧情,太后入华阳台夜宴后面一段。
记得重看哈,不然衔接不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