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分明是——爹爹。
魏成驰惊愣在原地, 脸色青一阵儿黑一阵。
余青灵趁他手上力道松懈,又紧紧地抱了上去,她哭得很可怜,抽噎不能自己,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魏成驰却听清了。
她说:“不要去天阳宫, 魏王想杀你。”
魏成驰心头微紧,怀疑着低头看去,只见小姑娘衣衫松散,脸蛋也红扑扑。
身子燥热而又娇软无力的模样,明明像是中了催情之物,说出的话却不像。
还有那双眼睛, 昔日灵动生辉的乌黑眼眸里此时光色黯淡,无神而空洞。
这个模样, 倒像是陷入了梦境一般。
魏成驰一时间无法确定, 只好慢慢拉开她抱着他的胳膊,在矮椅旁边蹲下,将两人视线拉到齐平。
他试探问:“青灵, 我是谁。”
余青灵的眼圈通红, “爹爹。”
魏成驰:“……”
魏成驰的眉头拧得愈来愈紧。
余青灵拽着他的袖口不松开, 抽抽噎噎的,却条理清晰道:“爹爹不能离开,魏王在天阳宫设局,他想杀你,还想抢走娘亲。”
说着说着, 便是泣不成声,白嫩的脸蛋上泪水横流,看得人心酸不已。
魏成驰的手掌渐渐捏握成拳,一根根青筋绷起。
她说得每一句话,何尝不是往他心窝上戳。
从魏家败落,到郑王奚落嘲讽,再到愤而离郑去魏,直至如今弃魏来越,不过二十九载人生,他却已几次大起大落,尝尽人间百味。
每一次选择,魏成驰都在坚定不移地走一条他认为对的路,一路上坎坷有,心痛有,懊悔有,遗憾也有,但都看得淡然。
唯独原陵君之死,让他耿耿于怀许久。
他恨魏王贪色无道,怨上苍不怜英雄,却更恨自己无能为力,不能相救。
真的不痛了吗?
余夫人、余小妹,还有他。
扪心自问数遍,只得一句,不可能。
面前的小姑娘哭得呜呜咽咽,魏成驰眼睛也微红,抬手擦去她脸上泪花,“好,爹爹不离开。”
余青灵闻言,哭泣的声音渐渐止住。
别看她现在身子软绵无力,但只要魏成驰稍稍离开一点,她立刻就会伸手把人抱住。
魏成驰没办法,只能抱她去了一旁置水架子。
他将一方干净的帕子沾水拧干,敷到余青灵的额头上,心中担忧甚重。
小姑娘脸蛋酡红,小手总是不安地去扯领口,抿唇隐忍着细哼。
好在她的神智已经“清晰”,知晓克制,索性阖上眼眸,不再看人,唇上咬出一道浅浅的痕。
这副模样……
魏成驰皱眉沉思,似乎是同时中了两种不干净的东西。
就在此时,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魏成驰年轻耳聪,以为阿真阿鱼带着医师回来了,抱着余青灵转过身。
随着咯吱一声屋门打开,出现的竟然是赵墨的身影。
屋室内只点了几盏铜灯,光线稍显昏暗,在地板上投下暧昧的光影。
魏成驰席地而坐,怀里抱着余青灵,亲密无间。
而小姑娘身上的衣衫已经解开,系带半垂,领口松散地虚扣在一起,令人遐想无边。
尤其是,那张薄红含泪的脸蛋。
赵墨漆黑的瞳孔猛缩,这幅情景,任谁也不能不气血上涌,他神色阴沉不定地咬合后槽牙,大步上前,狠狠给了魏成驰一拳。
一拳下去,魏成驰闷哼,耳畔嗡嗡作响,一瞬间,半边脸颊便失去了知觉,嘴角涌出了丝丝鲜血。
赵墨把余青灵抱在怀里,隔着衣衫,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灼人的温度。
“啪——”
赵墨的脸上挨了一巴掌,力道不重,软绵绵的一下。
是余青灵打的。
霎时间,赵墨的脸色黑如滴墨。
而怀中娇软无力的小姑娘一面推搡他,一面挣扎着朝魏成驰哭喊:“爹爹。”
赵墨:“?”
魏成驰从麻震中回神,咽下了那口血沫,开口说话:“余小妹的神智不清,把我认作原陵君,可能是中了阴损的东西,让医师看看。”
赵墨控制着力道,按下余青灵挣扎的动作,冷声喊:“李冰壶。”
她软绵绵无力,摁住倒是好摁,偏偏眼里的泪珠大滴大滴往下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直到魏成驰上前,温柔声安慰:“青灵别怕,爹爹在。”
短短七个字,甚是好用,余青灵果然不哭了。
“……”
赵墨问:“这种情况多久了?”
魏成驰回:“从马车下来,小妹便说头晕,现在……应当比两刻钟要长。”
更随赵墨前来的医师上前,为魏公主号脉。
先前郑娘拿的那方帕子,便是李冰壶验的,后来那壶白水她也重新验了一遍,确认里面有冬娘子和催情散无疑。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显然超出了她先前的判断。
冬娘子能勾起服药之人心中最强烈的渴望,致使眼前出现幻觉,如大梦一场,梦醒之后,心神满足。
而那壶白水里加了分量颇重的催情散,如此一来,魏公主心中的渴望应当是欲念才对。
可是现在……
感受着手中的脉搏,再看魏公主的神色,李冰壶心中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这两种药物分开作用了。
这是最好不过的情况。
李冰壶回禀道:“魏公主身中冬娘子和催情散,冬娘子致幻,才会导致魏公主将魏使臣认作……呃……父亲。”
其实她不是很明白,为何魏公主心中最强烈的渴望和执念是父亲。
只是这件事不是她能深究的,李冰壶顿了顿,继续道:“等冬娘子的药效散去,幻觉便会自行消失,至于催情散,臣去熬一碗清心汤,喂公主服下便可。”
“快去。”赵墨眉眼不抬,他手指贴在她脸蛋上,烫得惊人。
李冰壶连忙领命退下。
正如李冰壶所言,冬娘子和催情散分开作用了,芳华馆内床榻桌几的风格是魏风,和曾经的原陵君府很像。
假相与真相重叠间,余青灵便真的觉得自己还在原陵君府。
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三岁那年,回到了悲剧还没发生的时候,看到“父亲”还活着。
在极悲极喜面前,那几分燥热和蚂蚁钻心般的难耐,便算不得什么了。
可是现在……
余青灵脸蛋薄红似雾,软若无骨一样往赵墨怀里蹭,轻喃着难受。
她想去吻他唇,想去亲他眼,想抱他的腰,想拽他手。
她把自己全送到赵墨面前,全然没了方才隐忍的模样。
方才随越王入内的侍人见此,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只有魏成驰还留在原地。
她柔软又香甜,神态脉脉含情,赵墨闭了闭眼,已然到达了忍耐极限,“你也出去。”
这句话显然是对魏成驰说的。
魏成驰若出去,后面会发生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两人大婚在即,早一日晚一日似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催情散既然可解,魏成驰便不愿意瞧见余青灵这般失身。
魏成驰提醒,“小妹现在神智不清。”
赵墨没马上说话,只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余青灵的嘴。
在一声即将溢出唇齿的嘤咛前,藏住了那抹诱人妩媚的声音。
他另只手环过余青灵的腰背,轻拢扯得松散的衣裙,盖住所有春色。
四周暖黄的烛火跳跃,划下一片波谲云诡的光影。赵墨眉眼间情绪平静,声音却冷冰如含锋刀:“你还要看多久?”
魏成驰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君王在介意什么,心底不禁懊恼,失了分寸。
其实他一直都没动情,哪怕先前他抱余青灵在怀里的时候,也没动情。
心里只觉得手足无措和尴尬不自在。
魏成驰刚到魏国那会,十八岁,颇受原陵君夫妇照顾,而小青灵还是个六岁的女娃娃,哭了要人抱,吃饭还要哄。
两人年岁相差太多,而且相遇得太早,他是把她看作小妹妹长大的。
余青灵不清醒,魏成驰却清醒,他只会皱眉按着她的手,把衣服好好穿上,却不会对她产生什么龌龊心思。
不然岂不是禽兽不如。
可是魏成驰虽没动情,却不代表赵墨不介意,毕竟没哪个男人愿意把自己妻子娇媚的模样露于别的男人眼前。
想通关键之后,魏成驰不再犹豫,立刻转身离去。
随着咯吱一声关门的声音,屋子只剩下赵墨和余青灵两个人。
余青灵拽过赵墨手掌贴在脸蛋上,许是因为微凉,忍不住细哼,轻轻蹭了两下。
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眸朦胧如雾而又含情,就那么可怜兮兮盯着他。
只是冬娘子的药效还在,哪怕现在欲念占了上风,余青灵的眼神里依然夹杂着少许茫然和空洞。
赵墨漆黑的眼底光色也澄澈,一只手微用力,揽着人腰身往怀里提了提,让她舒服一点,半敞的衣衫没管,露出里面淡粉色的细带小衣和一抹雪白,随她凉快去。
他擦去脸上泪痕,问:“知道我是谁?”
余青灵点头,声音又软又糯,“赵墨。”
虚相与真相交叠,余青灵也分不清这是十六岁的赵墨还是二十岁的赵墨,只知道她喜欢和他在一起。
赵墨垂下眼帘看她,乌发雪肤,唇红齿白,浑身上下,无一不惹人怜爱。
“赵墨……”
余青灵又小小地喊他两声,嗓音天生娇软,此时像祈求一样说着我好难受。
犹如一把小尖勾,在赵墨的心上勾了一道又一道。
赵墨喉结滚动了几分,所有冷静溃不成军,手指如钝刀一般慢吞吞往下划去。在捏住小衣,即将撕开的一瞬,却蓦地动作顿住,脑海里想起一句话。
冬娘子,如大梦一场,梦醒时分,什么都不记得。
-
越王夜至芳华馆的消息传到了离宫另一角的挽风台,太后坐在铜镜前,刚刚卸去了妆容发髻。
虽然发丝已含白霜,却柔顺如绸缎。
小画替她抹上发膏,忧心忡忡问:“太后为何要如此冒险?”
太后对着铜镜笑睨她一眼,不急不徐地打开鎏金错银珠玉的妆盒,问:“还记得冬娘子何解?”
小画愣了一下,不解太后为何如此问,却仍然如实回答:
“冬娘子的解法有两种,一种是服药之人的渴望在“梦”中得到满足,第二种是药效自行散去。”
可是要等冬娘子的药效自行散去,至少要七天。
故而加了冬娘子的催情散,便成了无解之药,两者相遇,便是世间最烈的口口药。
春意不解,梦不会醒,再冷淡的女子,也会变得放荡不堪。
太后淡笑,手指点取玉肌膏,细致地抹过脸颊。
“魏成驰再心性坚韧,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与魏公主间若情迷意乱,到时候不用我谋划出手,墨儿就会亲送这对偷情男女一程。”
如此一来,不止能借刀杀两人,也直接斩断越魏联盟。
当然,这是太后所预料的最好结果。
小画挽起一缕青丝,一面篦头发,一面迟疑道:“可是……这不容易做到呀。”
太后笑了笑,当然不容易。
方才说得那句话,只是三分把握而已,可是剩下七分,也不错。
从华阳台回芳华馆需要的时间是固定的,那白水送上去的时机很巧妙,若无意外,冬娘子的药效会在魏公主回芳华馆的路上发作。
从马车一下来,她便会头晕目眩,身子乏力,目之所及,叠影不清。
而魏成驰身为使臣,发现公主身体不适,自然要相陪身侧。
男女共处一室,一旦魏公主的欲念上来,必然会缠上身边唯一的男人魏成驰。假如魏成驰的心性足够坚韧,或许能咬牙将人推开。
偏偏冬娘子无解,魏公主的身体会一直难受,美人在怀,婉转哀求,魏成驰要么给她,要么将一切安排妥当,派人请越王过来。
请了越王过来之后呢?
太后挑唇一笑,还要多亏了乌南巷一事,让她意识到墨儿对魏公主的感情不似寻常。
伴君多年,她自然深谙君心的深不可测,来了芳华馆,墨儿见到魏公主那般模样,再看魏成驰,心中膈应不说,也会埋下怀疑的种子。
墨儿狠厉远胜其父,是宁可错杀也会不放过的性子。
魏公主与魏成驰,至少会死一个。
若爱美人,死的便是魏成驰;若爱江山,死的便是魏公主。无论死了哪个,魏越联盟都会出现一道裂隙。
这是太后所预料的最不好的结果。
虽然不如前者令人心身舒畅,太后依然喜闻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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