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现在是魏王余旻义四十二年, 太子余钊早已暴病身亡,相国原陵君还活着。

    今日是正月初四,年关休沐,原陵君没有朝政要忙, 准备带妻女前去火神庙祭拜。

    这是余青灵在冬娘子的药效下, 编织的一场幻梦,梦的主角是原陵君余深,没有十三岁时原陵君府邸惊变,没有雀台,也没有赵墨。

    赵墨本以为余青灵忘记许多人,却发现她记得郑娘, 记得阿真和阿鱼,甚至还记得守在外间的一个小婢女, 唯独想不起眼前的他是谁。

    其实不是余青灵心中无念赵墨。

    而是因为在她年幼时, 父亲原陵君对她反复说过的一句话是:不准去雀台,不准见赵墨。所以在这场为原陵君编织的幻象中,在潜意识和旧记忆的拼凑下, 直接抹去了雀台和赵墨的存在。

    昨日还亲密无间的两人, 今日却陌生相对。

    赵墨的眼神很冷, 像凝了冰霜一样,或许是因为身上穿着黑色锦衣,周身气势很是低沉,划出了一道生人勿近的漩涡。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透出一种斑驳孤诡的美丽。

    十分熟悉的一幕。

    余青灵茫然眨眼, 心中疑惑如团,实在摸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在久久凝视下,余青灵屏气敛息,不自然地别开眼眸,手指惴惴不安地捏紧,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大错误。

    两人应该是旧识。

    她低头咬唇,小声道:“我……我想不起来了……”

    乖软的一句话,稍稍抚慰了赵墨心底凝结的寒霜。

    赵墨在心底告诉自己,算了吧,禁药厉害,何必怪她。

    可是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你看,她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从来不曾渴望和你共度余生。

    的确不能否认,余青灵对他很亲近,她会抱着他撒娇,也会眉眼弯弯关怀,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他。

    如果余青灵没有因为冬娘子而把他忘掉的话,赵墨会一直这样认为。

    这得多忽视一个人,才会把他从记忆中抹去?

    赵墨掀起眼皮,看了眼旁边的婢女,她甚至还记得郑娘,记得阿真和阿鱼,却把他忘了。

    周遭气氛压抑,余青灵快要喘不过气,求救似地看向魏成驰。

    魏成驰也觉得头大,小妹忘了谁不好偏偏忘了赵墨,他思忖着解释,“他是……”

    “是你夫君。”一道声音打断。

    余青灵头脑中一片空白,仔细思忖许久,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良久憋出了三个字,“你胡说。”

    苍白而无力的反驳。

    胡说?赵墨唇角扯了一个略讽的弧度。

    赵墨忍着将人拽走教训的冲动,重新站到她面前,弯下腰身,将两人视线拉到齐平,掩下方才凝霜的情绪,语调从容而慢,“若是不信,可以问爹爹。”

    余青灵:“……”

    她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漆黑眼底的光色澄挚而干净,全然不像骗子。

    旁边的魏成驰绷着脸,在心里默默对越王亲爹说了一声冒犯,这才点头应了一句是,温和着声音继续解释道:“你们俩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已经快成婚了。”

    余青灵目瞪口呆,自幼相识?

    须臾后,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仅没有怀疑真假,反而很快就坦然接受了两人快要成婚这件事。

    有的时候感情很奇妙,就像八岁的小青灵第一次见到赵墨,就觉得喜欢、想亲近一样。哪怕现在她不记得赵墨,第一眼看过去,依然觉得喜欢和亲近。

    这种喜欢和亲近,不是很多人中的一个,而是独一无二那个。

    余青灵轻咬唇,想了想,突然伸手拉起赵墨的右胳膊,扯开宽大袖口之后,一道浅浅的齿痕便出现在眼前。

    是她刚才咬的,不深。

    但是他的肌肤很白,透亮的冷白色,便显得那圈齿痕有些严重。

    仔细想想,要是她的未婚夫把她忘了,她也一定很伤心、很生气。

    而且她还推他,咬他。

    余青灵心中愧疚不已,小心翼翼地揉揉,“疼不疼?”又解释说,“刚刚你捏着我肩膀,我吓到了才把你推开,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一副娇娇软软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无法再别扭着心里那口气,赵墨沉默须臾,忽然轻笑了下,“是挺疼。”

    他语调懒散,盯着她眼睛,挑眉问:“现在想起我是谁了?”

    余青灵其实没想起来,但是觉得不能这么说,偏偏不敢说大谎话,只好安慰道:“想起来一点。”

    赵墨弯唇,神态慵懒,毫不留情地戳破,“撒谎。”

    细听之下,两个字的音调偏凉,夹着几分淡嘲。余青灵的耳尖红了红,她忘却赵墨以前的模样,也没察觉什么不妥。

    魏成驰敏锐细腻,颇具深意地看了一眼赵墨,置身处地想想,他若是赵墨,心中定也不愉。

    赵墨恍若不察,慢条斯理地垂下袖口,盖住了齿痕,话锋一转问:“今天要做什么?”

    这句话是问余青灵的,中了冬娘子的人,梦中一定有想做的事情。

    就如昨夜幻象初现,余青灵的回到了原陵君府惊变前夕,想要阻止父亲去天阳宫,魏成驰答应了,所以今天眼前的幻象一转,变成了原陵君未死之后的事情。

    “啊——今天?”

    余青灵眨了眨眼,唇角慢慢绽出两个小梨涡,声音里有不掩饰的雀跃,“爹爹今日在家陪我和娘,一会要去火神庙祭拜。”

    赵墨“嗯”了一声,抬手捋起她耳畔的碎发,指尖慢慢擦过白嫩脸蛋时,隐约勾了一丝冰凉的温度。

    没等余青灵有所察觉,便见赵墨垂眸,漫不经心一笑,“我晚些再来。”

    或许是怜她年少丧父,或许是怜她在催情散的引诱下心底深处的执念竟然还是爹爹,赵墨压下了滋生在心底阴暗的情绪,没有打扰这场温馨、却没有他的幻象。

    余青灵微愣,下意识地反手拉住他,试探问:“你是不是怪我把你忘了?”

    “嗯?怪你什么。”赵墨眉梢轻挑,像是觉得好笑,嗓音平和地安慰她,“不用怕,很快就会想起我,这两天,好好陪爹爹。”

    “……”余青灵狐疑看向他,“真的?”

    赵墨睨她,慢吞吞地反问:“难不成我说假话?”

    余青灵话音一噎,想想,的确不值得说假话,她慢慢松开握住他的手,“那我先陪爹和娘去火神庙,明天再去找你。”

    赵墨垂了垂眼睫,淡声应下:“好。”

    虽是这么说,他却没往心中去。只要冬娘子的药效不散,每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时,她的记忆和眼前幻象便会重构一次。

    明天再相见,她不仅不记得今天说过的话,十之八-九又会忘了他是谁。

    赵墨转身离开,开门的一瞬,凛冽的冬风像刀子一样往身上灌,外面晴空万里,阳光很灿,打在身上暖洋洋,却未能融化冰封千里的阴霾。

    余青灵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心神不宁,明媚眼眸闪烁,忽然提裙转身去了一旁书案。她敛裙端坐,握狼毫沾墨,在帛锦上细致地写下一行字:明天要去找夫君。

    想了想,又添四个字:记得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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