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梅园深处。

    蜀太子今日要与越王商议春粮一事, 听闻梅园中的腊梅开得正好,心有一观。

    赵墨命人在梅园布小宴, 将御史大夫一并带过来。

    梅园暖阁里,摆着数张案几。

    春粮的国书已经书好,就差落下国印, 蜀太子拎着手中太子玉印, 忽然觉得手腕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这方国书上面所书,是越国将以每石粮食八百钱从蜀国购进粮食二十万石,从皎不日将率五千兵士随他赴蜀,押送粮食回越。

    二十万石粮食, 足够十万人吃半年,还是强买强卖的生意,蜀太子心痛不已。

    赵墨端着一杯热茶, 轻抿了一口, “太子可是觉得价钱低了?”

    蜀太子僵硬地笑了下, “没有。”

    八百钱每石, 略高于市价, 可是二十万石粮食, 有市无价。

    他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越国还愿意给一些银钱。

    可是蜀国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越国锁死了天下商人和士子的入蜀之路, 蜀国经济停滞不前,甚至连人才都无法招揽。

    谢子合看蜀太子一副如割肉的模样,笑着“哎”了一声, 索性起身,行到他旁边,按着他的手落了下去,“天气冷,太子的手莫要久露在外面。”

    啪嗒一声,谢子合的手掌一合一松,蜀太子的玉印在帛上钤下朱红印记,

    蜀太子:“……”

    帛锦卷好,呈递上来,赵墨扫了一眼,漆黑眼底浸了几分笑意。

    那日上元夜,他和余青灵说魏都富、燕京穷,不是假话。

    魏国地大物博,富饶的鱼米之乡,而越国虽然横贯千里,但只有两处产粮地,一处是关中,另一处是河套,供给全国稍微勉强。

    九年之前,因为他父王决策失误,导致越国在魏国战争中损失惨重,而又恰逢风不调雨不顺,粮食收成十分不好。

    此后越国整整养了五年,才恢复了元气,紧接着又发生了内乱。

    世人看越国强盛,只有赵墨知道,现在越国不过是强撑着体面而已。

    他登基之初,各地粮仓已经告急一半以上。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意孤行地调集二十万大军,攻打魏云阳。

    真的是如世人所道,年轻气盛,以举国之力报私人之仇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以唬人。

    赵墨知道,齐蜀郑三国都死死地盯着越国,只待疲乏之时,狠狠咬上一口,所以越国不能露出半分疲惫之意。

    攻打魏云阳,只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越国根基无伤,不可欺,还能打。

    倘若云阳之战败了,越国或许便会如昔日齐国一般,日落西山。

    奈何魏王胆小谨慎,不敢谋天下,又恰逢两将相争,才让他获得喘息之机。

    也是此时此刻,赵墨盯着这方帛锦,终于明悟了为何昔日文王穷极一生,只攻郑夺魏,硬生生地将蜀国锁在一隅。

    想来就是为了今日,越国有野心争夺天下之时,不必发愁粮食供给。

    ……

    赵墨把帛锦递给岁留庸收好,淡笑道:“太子为人爽利,寡人喜欢。”

    蜀太子强颜欢笑,“蜀越两国乃是友邦,越王不必挂怀。”

    赵墨不置可否,又问:“太子何时启程归蜀?”

    蜀太子看着越王,叹了一口气,“孤带着三妹赴越国,本欲与越国结姻亲之好,不料行慢一步,越王先与魏国结盟,然蜀国赴约路遥艰难,孤不舍得三妹再受一次奔波之苦,而且王上有所不知,三妹的性子是个倔的,日前国宴上,遥遥瞧王……”

    赵墨指腹点了点茶杯,开口打断,“公主一事,寡人已经略有所闻。”

    蜀太子一愣。

    赵墨淡淡一笑,“我听闻公主与寡人的御史大夫情投意合,可有此事?”虽是在对蜀太子说,却偏头看向了谢子合。

    蜀太子心头一梗,正欲说绝无此事,不料谢子合先抢了话,朗朗一笑,“什么都瞒不过王上。”

    可不是,的确瞒不过。

    燕京人尽皆知,蜀太子与谢大人称兄道弟,三人时常一同出游。

    蜀太子只恨世上没有后悔药,早知如此,他一开始就不该贿赂谢子合,本以为能占一些好处,不料竟是引狼入室。

    “既然郎情妾意,寡人就为子合与公主赐婚如何,现下天子特使楚砚还在燕京,正好能为二人主持婚仪。”赵墨的视线挪向蜀太子。

    蜀太子勉强一笑,“这……孤还要回去,问问三妹的意思。”

    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三妹妹迟迟未到。

    他的神色渐露不愉。

    -

    梅园的腊梅开得正好,鹅黄满枝,淡香扑鼻。

    待下了轿辇,两人往里走。余青灵腿软无力,哪怕郑娘扶着,走得依然很慢。

    虞真真跟在她身边,微垂睫羽之下,是一双如琉璃般清澈的眼眸,那里藏匿了许多心事。

    临行之前,哥哥嘱咐,让她来梅园。

    虞真真知道,自己不能不来。

    她摆脱不了蜀公主的身份,便只能顺从。

    她想,越王多少会顾及魏公主的面子。

    这就是转机。

    一个可以不嫁越王的转机。

    -

    余青灵与虞真真走了没多远,便瞧见赵墨一行人。

    余青灵愣了一下,越王在此,蜀太子也在此,再来一个蜀公主,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明明早晨他还和她浓情蜜意,一会儿不见,便要去相看蜀公主么?

    余青灵咬唇,小手攥成拳,修剪圆润的指甲在掌心压出一道道略青白的痕。

    待赵墨走近,她才缓缓回神,掩下情绪,福身行礼,“见过王上。”

    谁曾想,这么一弯腰,腿上便是一软,余青灵的身体不受控地朝赵墨歪去,美人投怀送抱,直接扑了个满怀。

    蜀太子:“……”

    谢子合心底“啧”了一声,这魏公主果然是妙人,这一跌,跌得蜀太子脸色都黑了。

    赵墨倒是知道她因何腿软,心里不禁十分意外,这都大半天过去了,她还没好?平日瞧着,康健明艳,不想身子骨如此柔弱。

    他扶她站好,轻声问:“身体还不适?”

    余青灵羞耻地摇摇头,强做镇定,胡扯了一个理由,“方才风太大,没站稳。”

    话音入耳,蜀太子不禁嗤之以鼻,好一个心机深沉的魏公主。

    再偏头看自己的妹妹,弱柳扶风地站在哪儿,也不知道动一动,蜀太子心底暗暗焦急,实在是怒其不争。

    虞真真知道自己得有所表现,于是上前,也弯腰行礼,那个姿势,正好露出三分之一的白皙脖颈,领口敞开时,隐隐约约能见到一条峰线。

    “真真见过越王。”

    她的声音极好听,是那种温温软软的调,如一捧清泉流过,似能荡涤所有污秽之物。

    蜀国送她来越联姻,意在媚惑越王,早在出嫁之前,便已命人调-教,故而虞真真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恰到好处,外纯却媚。

    蜀太子见此,神色颇为满意,他这个妹妹,无论皮相和心性都是上好,人也聪慧,只要越王收她入后宫,定有食髓知味的一天。

    谢子合也是第一次见虞真真这副模样,平日小姑娘恬淡乖巧,何曾如此过?他一向好赏美人,自然看得出那几分勾人意味。

    尤其是那雪白晃眼的一道,谢子合眼眸微眯,敛了笑意,倒是他眼拙,也有看错人的一天,乍暖还寒的东风中,卷来他冷不丁的一声嗤笑。

    虞真真身子一颤,手指不安地捏起来。

    在联姻来越国之前,她也是自幼娇贵的小公主,不谙世事,和她谈琴棋书画行,这等不知羞耻,以-色-诱人的手段,她何曾学过?

    然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做,哪怕当着谢子合的面,当着她兄长的面。

    行完这一礼,虞真真怯怯地往蜀太子身边缩了缩,眼眶有些红了,虽然有三分假意,但更多是因为真的羞耻。

    余青灵听到蜀公主故意放软的声音,心凉如水。

    她知道蜀公主邀她来梅园,已然表露了心意——她不想嫁越王。

    但是耐不住,有人想把她送给越王。

    当然也耐不住,有人动了纳她入后宫的心思。

    余青灵垂下眼睫,挡住了情绪,低落又难堪。

    她知道赵墨很喜欢她,更知道赵墨心中很看重越国,可是他至少,要给她些体面,不应该这么快。

    可是,她好像没有办法离开他。

    余青灵捏紧了手指,一种无能无力的憋屈感油然而生。

    情绪只是一瞬间,须臾之后,她细眉微蹙,轻轻揪着赵墨衣袖,像是撒娇:“王上,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借着宽大袖口遮挡,她胆大包天地掐他腰,发泄着不满和生气。

    赵墨没想到她醋劲这么大,捉住那只作祟的小手,失笑问,“哪只脚?”

    她的手拽不出来,咬唇不满:“好像是右脚。”

    赵墨扶了扶她,“可还能走?”

    余青灵摇摇头,硬逼出两抹泪花,“疼。”

    哪怕只是一个疼字,从她嘴里说出了也变成了绕梁之音,娇娇糯糯。

    真应了那句魏女多姿歌甜,诚不欺人。

    蜀太子心口虽堵,却也男子本性使然,忍不住多看魏公主一眼。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三分之二侧脸,肤若凝脂,眸似乌珠,一张极其娇艳妩媚的脸蛋,尤其是那腰肢,纤细不堪一握。

    比起虞真真,魏公主瘦是瘦了些,但胜在襛纤得衷。

    余青灵仰头看她,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我是不是要瘸了。”

    一旁的蜀太子闻言,不禁眼睛瞪大,简直叹为观止,这魏公主怎么如此矫情?

    谢子合的眼角也抽了抽,不过这事出现在魏公主身上,倒是见怪不怪,要知道这小姑娘可是敢在王上的脖子上抓三道痕。

    赵墨哪能看不透她的心思,无奈一笑,伸手将人拦腰抱起,“去看医师。”

    余青灵勾住他脖子,将小脑袋埋在了他胸膛,她忽然觉得自己也挺卑劣,竟然使这种手段,把赵墨诱走。

    可是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瞧着赵墨与虞真真相看。

    眼瞧着越王要走,蜀太子的神色微沉,今日借着商议春粮一事,他才得见越王,日后再想见,怕是越王又有百般理由推脱。

    可是如何拦?

    魏公主矫情得脚都要瘸了,哪怕有千言万语,也不能拦越王带她去看医师。

    谢子合握拳抵唇,轻咳一声,连忙打个圆场,“王上且放心,臣送太子和公主回客栈。”

    -

    赵墨一路抱着余青灵上轿辇,于他而言,她太瘦了,骨架也纤细,抱在怀里根本没多少重量。

    轿辇很大,帘子垂下,隔绝了外面的全部视线。

    余青灵坐在垫子上,双手撑在后面,细腿微曲,眼眶略红,鸦黑的睫羽被泪水打湿,看起来好生可怜。

    赵墨抬起她右腿,轻揉脚踝,“真扭了?”

    “扭了一点。”

    余青灵抽出小腿,声音低闷。

    赵墨只以为她在吃飞醋,伸手将人勾过来,抱在怀里。

    他环着她细腰,下巴轻搭在肩颈处,笑着道:“方才与蜀太子签了国书,以八百钱每石买粮食二十万石,从皎率五千兵士去运粮,走水路,一个半月,便能回来。”

    余青灵闻言,柔软的身子骤然僵硬。

    她虽不通行军打仗,却也知道二十万石粮食,足够十万人的军队吃半年。

    所以为了这二十万石的粮食,他要娶蜀公主是么?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渐渐紧攥成拳,乌黑眼底的泪水渐渐散去,窜起了一束小火苗,觉得他是薄情负心汉。

    如此一想,她忽然想转过身,去狠狠咬他一口,干脆咬死算了。

    赵墨从后面抱着她,无所察觉,继续说道:“等这批粮运回越国,我就能命赵也严和魏成驰挥兵北上,夺回雁北草原。”

    前两年时越国内乱,无暇顾及西北白狄,直接失去了陇山以北和雁北草原的控制权,就连镇海和宁山两座城池也落入外敌手中。

    如今越国抗击白狄的三座主要边城,只剩下雁门城,可以说,形势并不乐观。

    外面的风儿很大,时不时卷起帘子,轿辇内的光线忽明忽暗,映在余青灵身上,划出一片变幻莫测的光影,有些悲寂寥寥。

    与白狄开战,是赵墨登基后,要打的第二仗。

    对他至关重要。

    对她也至关重要。

    余青灵还记得那日,赵墨在她耳畔说过的话,他说,“等平了白狄,我便想办法去接娘亲。”

    她细白的手指捏紧又松开,最终垂下眼睫,豆大的泪珠往下落,声音哽咽,“我知道了。”

    滚烫的泪珠砸在赵墨手上,砸得他一愣,他伸手捧着她脸蛋转过来,有些不明所以,“你知道什么了?”

    余青灵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声音尽量平静。

    “你说吧,想给蜀公主什么位份。”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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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墨:今天老婆的脑回路又和我不在同一条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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