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被她眼泪砸得愣住, 还没明悟过来,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
余青灵垂着眼眸, 努力忍下酸涩之意,心中还存着最后一分理智,知道底线在哪里。
轿辇内很安静, 只有帘子随风卷动的声音, 扑簌细碎,令人人心烦意乱。
赵墨心思敏锐,稍微一思忖,便明悟了她在想什么。她竟然以为他刚刚说的那些,是旁敲侧击, 为了娶蜀公主?
在她心里,他这般不可信?而她也如此大度,将他拱手送人?
这种被人不信任和抛弃的滋味, 并不好受。
良久没听到他说话, 余青灵抬头, 撞入他了那双漆黑眼睛, 里面的情绪阴沉复杂, 似乎藏着一道漩涡, 风雨欲来。
余青灵心头一颤,铺天盖地委屈和酸涩朝她涌来。
她都这么懂事了, 他还不满意吗?
那点情绪一上来,余青灵的眼泪止不住,脑子也不太灵光, 什么话都敢冒出口,“难道你还想我让出王后之位?”
“……”
余青灵没忍住,使劲去勒他脖子,恨不得把人勒死,哭腔更浓了些,“休想!”
两人面对面相抱,赵墨闷哼着,被压到了她肩膀上。
其实赵墨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他不够强大,也不够好,才导致她总是患得患失。他伸手,慢慢揩去她眼角泪花,耐心道:“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小姑娘情绪不稳定,什么都听不进去,而且很擅长胡思乱想。
她攥了攥手指,掩下哽咽,尽量平静和冷静,“你说从皎要一个半月才能回来,那等他回来,再娶蜀公主入宫,可好?”
几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余青灵想,她还能阻止蜀公主入宫。
赵墨神色又阴沉了些,“你在说什么?”
他声音很低,不似以往懒漫的语调,而是藏着隐约怒气。
这样低低不善的声音,是余青灵从未见过的模样,她眼眶里泪珠也僵硬了一瞬,随后鸦黑湿润的睫羽轻颤,吧嗒砸了一大滴。
余青灵绝望地闭上眼,娇软的声音微哑冷清,“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周围的气氛又凝重几许。
“今日有些累了,明日我再命人安排蜀公主入宫一事。”
说罢,她推开赵墨,想要离这个薄情的男人远点,好好冷静一番。
只是这个时候,赵墨哪能让她离开。
“你又知道了?”他也没忍住,捏着她下巴抬起,迫使人仰头睁眼,一字一顿,“我何时说过要娶蜀公主?”
他手上的力道没控制好,捏得有些疼,余青灵的脑子乱七八糟,下意识地想拽开赵墨的手,颤巍巍地喊一声疼。
她的眼瞳乌黑,眼眶略圆,眼周的肌肤薄红,眼里覆着一层湿漉漉的泪花,看起来可怜又可恨。
有那么一瞬间,赵墨觉得她可恶至极,十八般酷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可是到底,手上力道松了松,赵墨低哑声,“我不会废后,也不会娶蜀公主。”
余青灵别过头,“你别骗我了,二十万石粮食不要了吗?”
赵墨算是明白了,她现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他伸手,掰着她脸蛋转回来,漆黑眼眸沉静,问:“刚刚梅园有几个人?”
听到这句话,余青灵掰了掰手指头,下意识地开始回想,赵墨、蜀太子……
好像还有,御史大夫谢子合。
只是她哭得脑子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
盯着她茫然的神情,赵墨心底的暴躁情绪就止不住地往上窜。
一张小嘴红润润,质疑起他来喋喋不休,却半分不知道信他。
一颗小脑袋里全是水,尽是油盐不进。
赵墨忍无可忍,猝不及防地低头,狠狠咬她唇瓣一口。
突如其来的一下,余青灵吃痛不已,惊惧与恼怒交夹间,只是一瞬本能,无意识地咬了回去。
只是赵墨的力道尚且控制,她却全然是反抗,尖锐的小牙刺破了他唇瓣,一道血腥味蔓延开来。
微咸,略腥,像是铁锈一样。
感受到口中的血腥,余青灵愣了一下,往后缩了缩想躲开,却又被赵墨攫住,狠狠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在危险戒备的情况下,人总能爆发出力气,余青灵疼得眼角倏地泛出泪花,几乎用出了此生最大的力气,从赵墨怀中挣脱开。
赵墨脊背撞上轿辇,似是气笑,舔了舔唇角,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看着逃离的她,轻勾唇角,神情半嘲不讽,只稍稍抬臂,就捏着她后脖颈拉过来。
“别咬我了,好疼……”余青灵眼疾手快地伸出两只白皙小手,捂住了嘴巴,声音含糊不清,委屈至极。
她的明艳没有攻击性,或许是因为她眼睛澄澈灵动,此时泪花盈盈的模样,像是饱受风吹雨打的娇花,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一桶冰水,就这么直直地泼在了他高高腾起的怒火上。
赵墨真是长见识了,深吸一口气,冷笑着抬手揩去唇上的血珠。
“你还疼?”
饶是甚少动怒的赵墨,声音也咬牙切齿。
余青灵委屈得落泪,点点小下巴。
她真的疼。
刚刚他咬到了她舌头。
赵墨气极反笑,搭在她后颈上的手指指捏着,用力把人往前一带,面无表情地睨着她,一字一顿,“在你眼里,我就这般软弱,会为了区区二十万石粮食,委屈自己,委屈你?”
他的声音有点哑,却分外清晰,直叫余青灵愣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白俊俏的脸蛋,他眉眼间没有多少戾气,是那种清俊懒漫模样,就像一柄锋利的细刀,精致、漂亮,悄无声息间,慢慢吞地噬和蚕杀敌人。
此时,根根分明的睫羽之下,两只眼睛漆黑的眼里窜着一点压抑的怒火。
那柄锋利的细刀,直接逼近了她脑海里,仿佛一瞬间,混沌的潮水退去,忽然变得清明缕析。
是了,赵墨的性情,从来不会受任何人掣肘。
余青灵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子合为何会在梅园。
早在下榻水云间始,赵墨就有意让谢子合娶蜀公主。
那今日……
或许是想为谢子合和蜀公主赐婚?
想通这一点,余青灵的的小脸上霎时间精彩变化,最终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与羞迫。
赵墨不太喜欢把自己的心剖给别人看,只是现下他若不解释,她那颗脑袋瓜,怕是能自己编唱一出绝世大戏。
赵墨擦去她眼角余泪,“蜀地多年无战火,粮仓储备富余,据密探所回,蜀地粮仓至少有粮食两千五百万石,我要攻打白狄,短则一年,长则数年,区区二十万石粮食,能够军队撑多久?”
余青灵茫然地眨眨眼,区区……二十万石?她抿了抿唇,像是不信,“你刚刚还说,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就可以命赵也严和魏成驰攻打白狄。”
“内乱和云阳战火时的粮食消耗巨大,去年的秋粮刚好平入敷,现下各郡县粮仓的储备不甚多,不能全部调用军需,得备旱涝天灾,我需要这二十万石粮食,暂且撑过春夏。”
世道瞬息万变,赵墨很懂得先下手为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魏郑二国不安稳,越国或许不会太平很久,他不能磨蹭到来年再与白狄开战,只能速战速决。
最迟三月,他就要派人去夺回镇海、宁山二城,将白狄划在安全线之外。
余青灵脑子浑浑噩噩,算是听懂了,赵墨需要这二十万石粮,蜀国若给,便宽松一些,若是不给,越国也能勉勉强强凑出来。
凑不出来,就只能晚些再打,晚些再打,就失去良机了。
她指尖无措捏起,小声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你如何想。”
说话间,唇瓣上传来微不可察的疼痛,更让她找回几分底气,理直气壮地嗔他,“你还咬我。”
赵墨盯着她,无声冷笑。
“我还能咬死你。”
余青灵愕然瞪圆眼睛,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赵墨的模样有点瘆人。
他的唇是淡樱色,此时因为破了皮,染上一层淡淡的猩红,靡靡艳丽,因为皮肤冷白,眼神锋利幽深,有些像地府里索命的无常。
余青灵咽了咽口水,往后缩。
见人闪躲,赵墨漆黑的眼眸微眯,眼底的阴沉冷意更深了些。
“上哪去?”他掐住她腰。
一副你敢躲开我不止咬死你还要掐死你的意思。
余青灵相当识趣,伸手搂住他,蹭了回来,小声问:“还疼吗?”
唇上破了皮,自然是疼的,不过看在她回来的份上,赵墨眼底的阴沉散了些,神色比以往要冷淡,眉梢轻轻一抬,“下口怎么不知留情?”
余青灵眼眸闪了闪,忽然捧着他脸蛋,往上凑,对着那块破皮的唇瓣轻轻吹,小小心疼:“这样还疼吗?”
赵墨猝不及防。
余青灵小心翼翼凝着他,只见赵墨十分冷静地垂眸睨她,漆黑的眼眸里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这样就想讨好寡人”?
如果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掌没有僵硬的话。
余青灵又凑近一点,亲了亲他唇瓣,认真地吻去所有血珠。
她身上很香,是那种清甜干净的气息,能压下心底所有的暴躁与嗜血之意,却也能,轻而易举地勾起另一种邪念。
尤其是雪肤红唇,近在咫尺。
赵墨喉咙滚了滚,却忍下,因为明泉宫,到了。
-
另一边。
谢子合送蜀太子和蜀公主回到水云间。
“谢大人请回吧。”蜀太子的态度很冷淡。
谢子合唇角挂着温润笑意,仿佛只是一位琼枝玉树的贵公子,“太子莫急。”说完,他偏头看了一眼虞真真。
蜀太子额角一跳,对虞真真道:“你先回屋。”
虞真真乖巧点头,转身离开,似乎又一道视线凝在她身上,如芒在背。她离去的步伐又快了些,是尴尬,也是羞赧。
在她的不深的认知里,谢子合是很进退有度的人。
像是所有世家公子一样,他身上有着少年人的金贵与意气风发,但是没有那些倨傲的脾气,令人如沐春风。
除了喜好金玉美人,也没什么其他奇特古怪的癖好。
风流倜傥不过如此。
可是虞真真知道,他并不好拿捏,此人年纪虽轻,城府却是颇深,且待人处事和为官之道皆是上乘。
燕京内乱时,他孤注一掷堵赵墨,这等魄力,哪怕他父亲信阳侯都不敢有。
水云间的一间雅间里。
蜀太子和谢子合对面而坐。
虞横道:“谢大人有何事要言?”
谢子合从袖口掏出一叠文书,往他面前推了推,“太子请看。”
虞横狐疑地看他,伸手接过,凝目一瞧,脸色霎时青黑交夹,好生精彩。
这叠文书,是谢子合的聘礼单子。
不得不说,谢大人富有,上面所书的金玉华物,皆是千金难求,甚至有市无价。
可是蜀国缺这些俗物吗!?他妹妹少这些宝石华锦吗!?
在虞横将它怒拍在桌子上之前,谢子合抿了一口茶,勾唇一笑,“太子莫急,还要看到最后。”
虞横掀到最后一页,眉头拧紧,过了须臾,又渐渐舒展,最终变得化作沉思之意。
那里走笔游龙,遒劲有力,只有一个谢字。
越国有两个屹立不倒的老世家,一是谢,二是苏,皆是将相世家。
然而苏家后继无力,已有几十年没出过名相名将,而谢家如日中天。
谢子合一双桃花眼潋滟又深情,又道:“若能娶公主为妻,子合将视如珍宝,不会让真真受一点委屈。”
虞横权衡利弊。
一个手中有权的谢家嫡子,下一代谢家掌权人,是否是另外一条明路?
答案无疑是肯定。
而且谢子合,似乎爱慕着他的妹妹。
彼时虞横还不知道,谢子合对所有漂亮东西,都心存怜爱,尤其是漂亮又乖巧柔弱的东西,他最喜欢。
虞真真,一个无论是样貌还是脾性都完全符合他喜好的女人。
彼时的谢子合也不知道。
虞真真漂亮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硬不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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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江淮大营。
这些时日,余怀在军营操练,训练兵士。魏王无意攻越,他和父亲襄侯却有野心。待日后吞灭齐国,越国便门户大开,就连国都燕京,也近在咫尺。
唯有一点令人苦恼,魏军若北上,与越军交战,主兵力将变成骑兵。
和魏成驰一样,余怀也不擅骑兵作战。
不止如此,整个魏国,几乎没有将领擅骑兵,那么零星一两个,也不甚精通。
魏国的骑兵很弱,且一直没有发展起来,一是地势,二是马种。
日前魏王与派使臣奔赴郑国,郑王许诺提供五万优质马匹,而郑公主也将不日赴魏,与魏王联姻。
魏国富庶,不差银钱,铁矿也很多。
只要有郑国提供马匹,魏国便能养起一支强大的骑兵,给他们配最坚硬的铠甲、最锋利的长戈。甚至装备精良,能胜于越国。
可是如何训练成越国那样训练有素的精锐,尚需钻研。
正如襄侯所说,余怀在兵道上颇有天分,别人三次才能领悟到精髓,他一次便能悟透。
这天,余怀睡到了中午,待太阳高高悬挂,才揉着宿醉的额头醒来。
昨夜是余青灵与赵墨的新婚夜。
他难免,多饮了几杯。
和余青灵一样,余怀的酒品也很好,醉了也只安静的睡觉。
或许也不一样,她的酒品一点都不好,喝醉了就变得傻里傻气,十分好骗。
余醉之意让余怀眉眼闪过烦躁,他从胸口掏出一块墨色玉石,这本来是一块玉佩,却被他挂在了胸口。
是昔年他从余青灵那里骗来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他想要的,哪怕不择手段,也会夺过来。
赵墨手里,或许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余怀神色阴翳地将那块墨玉重新塞了回去,直到巡兵的时候,周身的气压依然很低。
路过一处营帐时,正好听到几个兵下流的言语,“新来的招儿姑娘说她跳了十年舞,那一把腰,当真细,稍稍用力一点,都能掐断了。”
附和着几道不怀好意的笑声,“哥哥掐断没啊?”
“哪能——”先前说话那兵意味深长一笑,凑近他耳畔,放低了声音,“第一次呢,可得怜惜点。”
话说到这儿,像是刺激了余怀。
他再也听不下去,忽然越过营帐,抬腿朝那人狠狠踹去。
那一脚用足了力道,又是踹在胸口,直把人踹的肋骨断了几根,五脏六腑移位。
那兵当即滚了几丈远,呕出一口鲜血,渐渐没了气息。
至死也不知,他就是和兄弟聊聊女人,怎么就没命了?
余下兵士额冒冷汗,战战兢兢,皆是不敢言。
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尸身,余怀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总觉得一股没有来的暴虐嗜血之意萦绕在心头,很想杀人。
他喉咙滚动,闭了闭眼,强忍下冲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山风拂面而过,才觉得好些。
江淮大营离魏都不远,骑马只有一个时辰的距离。
这天,余怀回了魏都,没有知会襄侯。
独自入宫,见思如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余青灵:总在与夫君互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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