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赵墨被她眼泪砸得愣住, 还没明悟过来,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

    余青灵垂着眼眸, 努力忍下酸涩之意,心中还存着最后一分理智,知道底线在哪里。

    轿辇内很安静, 只有帘子随风卷动的声音, 扑簌细碎,令人人心烦意乱。

    赵墨心思敏锐,稍微一思忖,便明悟了她在想什么。她竟然以为他刚刚说的那些,是旁敲侧击, 为了娶蜀公主?

    在她心里,他这般不可信?而她也如此大度,将他拱手送人?

    这种被人不信任和抛弃的滋味, 并不好受。

    良久没听到他说话, 余青灵抬头, 撞入他了那双漆黑眼睛, 里面的情绪阴沉复杂, 似乎藏着一道漩涡, 风雨欲来。

    余青灵心头一颤,铺天盖地委屈和酸涩朝她涌来。

    她都这么懂事了, 他还不满意吗?

    那点情绪一上来,余青灵的眼泪止不住,脑子也不太灵光, 什么话都敢冒出口,“难道你还想我让出王后之位?”

    “……”

    余青灵没忍住,使劲去勒他脖子,恨不得把人勒死,哭腔更浓了些,“休想!”

    两人面对面相抱,赵墨闷哼着,被压到了她肩膀上。

    其实赵墨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他不够强大,也不够好,才导致她总是患得患失。他伸手,慢慢揩去她眼角泪花,耐心道:“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小姑娘情绪不稳定,什么都听不进去,而且很擅长胡思乱想。

    她攥了攥手指,掩下哽咽,尽量平静和冷静,“你说从皎要一个半月才能回来,那等他回来,再娶蜀公主入宫,可好?”

    几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余青灵想,她还能阻止蜀公主入宫。

    赵墨神色又阴沉了些,“你在说什么?”

    他声音很低,不似以往懒漫的语调,而是藏着隐约怒气。

    这样低低不善的声音,是余青灵从未见过的模样,她眼眶里泪珠也僵硬了一瞬,随后鸦黑湿润的睫羽轻颤,吧嗒砸了一大滴。

    余青灵绝望地闭上眼,娇软的声音微哑冷清,“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周围的气氛又凝重几许。

    “今日有些累了,明日我再命人安排蜀公主入宫一事。”

    说罢,她推开赵墨,想要离这个薄情的男人远点,好好冷静一番。

    只是这个时候,赵墨哪能让她离开。

    “你又知道了?”他也没忍住,捏着她下巴抬起,迫使人仰头睁眼,一字一顿,“我何时说过要娶蜀公主?”

    他手上的力道没控制好,捏得有些疼,余青灵的脑子乱七八糟,下意识地想拽开赵墨的手,颤巍巍地喊一声疼。

    她的眼瞳乌黑,眼眶略圆,眼周的肌肤薄红,眼里覆着一层湿漉漉的泪花,看起来可怜又可恨。

    有那么一瞬间,赵墨觉得她可恶至极,十八般酷刑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可是到底,手上力道松了松,赵墨低哑声,“我不会废后,也不会娶蜀公主。”

    余青灵别过头,“你别骗我了,二十万石粮食不要了吗?”

    赵墨算是明白了,她现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他伸手,掰着她脸蛋转回来,漆黑眼眸沉静,问:“刚刚梅园有几个人?”

    听到这句话,余青灵掰了掰手指头,下意识地开始回想,赵墨、蜀太子……

    好像还有,御史大夫谢子合。

    只是她哭得脑子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

    盯着她茫然的神情,赵墨心底的暴躁情绪就止不住地往上窜。

    一张小嘴红润润,质疑起他来喋喋不休,却半分不知道信他。

    一颗小脑袋里全是水,尽是油盐不进。

    赵墨忍无可忍,猝不及防地低头,狠狠咬她唇瓣一口。

    突如其来的一下,余青灵吃痛不已,惊惧与恼怒交夹间,只是一瞬本能,无意识地咬了回去。

    只是赵墨的力道尚且控制,她却全然是反抗,尖锐的小牙刺破了他唇瓣,一道血腥味蔓延开来。

    微咸,略腥,像是铁锈一样。

    感受到口中的血腥,余青灵愣了一下,往后缩了缩想躲开,却又被赵墨攫住,狠狠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在危险戒备的情况下,人总能爆发出力气,余青灵疼得眼角倏地泛出泪花,几乎用出了此生最大的力气,从赵墨怀中挣脱开。

    赵墨脊背撞上轿辇,似是气笑,舔了舔唇角,一抹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看着逃离的她,轻勾唇角,神情半嘲不讽,只稍稍抬臂,就捏着她后脖颈拉过来。

    “别咬我了,好疼……”余青灵眼疾手快地伸出两只白皙小手,捂住了嘴巴,声音含糊不清,委屈至极。

    她的明艳没有攻击性,或许是因为她眼睛澄澈灵动,此时泪花盈盈的模样,像是饱受风吹雨打的娇花,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一桶冰水,就这么直直地泼在了他高高腾起的怒火上。

    赵墨真是长见识了,深吸一口气,冷笑着抬手揩去唇上的血珠。

    “你还疼?”

    饶是甚少动怒的赵墨,声音也咬牙切齿。

    余青灵委屈得落泪,点点小下巴。

    她真的疼。

    刚刚他咬到了她舌头。

    赵墨气极反笑,搭在她后颈上的手指指捏着,用力把人往前一带,面无表情地睨着她,一字一顿,“在你眼里,我就这般软弱,会为了区区二十万石粮食,委屈自己,委屈你?”

    他的声音有点哑,却分外清晰,直叫余青灵愣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白俊俏的脸蛋,他眉眼间没有多少戾气,是那种清俊懒漫模样,就像一柄锋利的细刀,精致、漂亮,悄无声息间,慢慢吞地噬和蚕杀敌人。

    此时,根根分明的睫羽之下,两只眼睛漆黑的眼里窜着一点压抑的怒火。

    那柄锋利的细刀,直接逼近了她脑海里,仿佛一瞬间,混沌的潮水退去,忽然变得清明缕析。

    是了,赵墨的性情,从来不会受任何人掣肘。

    余青灵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子合为何会在梅园。

    早在下榻水云间始,赵墨就有意让谢子合娶蜀公主。

    那今日……

    或许是想为谢子合和蜀公主赐婚?

    想通这一点,余青灵的的小脸上霎时间精彩变化,最终化作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与羞迫。

    赵墨不太喜欢把自己的心剖给别人看,只是现下他若不解释,她那颗脑袋瓜,怕是能自己编唱一出绝世大戏。

    赵墨擦去她眼角余泪,“蜀地多年无战火,粮仓储备富余,据密探所回,蜀地粮仓至少有粮食两千五百万石,我要攻打白狄,短则一年,长则数年,区区二十万石粮食,能够军队撑多久?”

    余青灵茫然地眨眨眼,区区……二十万石?她抿了抿唇,像是不信,“你刚刚还说,有了这二十万石粮食,就可以命赵也严和魏成驰攻打白狄。”

    “内乱和云阳战火时的粮食消耗巨大,去年的秋粮刚好平入敷,现下各郡县粮仓的储备不甚多,不能全部调用军需,得备旱涝天灾,我需要这二十万石粮食,暂且撑过春夏。”

    世道瞬息万变,赵墨很懂得先下手为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魏郑二国不安稳,越国或许不会太平很久,他不能磨蹭到来年再与白狄开战,只能速战速决。

    最迟三月,他就要派人去夺回镇海、宁山二城,将白狄划在安全线之外。

    余青灵脑子浑浑噩噩,算是听懂了,赵墨需要这二十万石粮,蜀国若给,便宽松一些,若是不给,越国也能勉勉强强凑出来。

    凑不出来,就只能晚些再打,晚些再打,就失去良机了。

    她指尖无措捏起,小声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你如何想。”

    说话间,唇瓣上传来微不可察的疼痛,更让她找回几分底气,理直气壮地嗔他,“你还咬我。”

    赵墨盯着她,无声冷笑。

    “我还能咬死你。”

    余青灵愕然瞪圆眼睛,不可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赵墨的模样有点瘆人。

    他的唇是淡樱色,此时因为破了皮,染上一层淡淡的猩红,靡靡艳丽,因为皮肤冷白,眼神锋利幽深,有些像地府里索命的无常。

    余青灵咽了咽口水,往后缩。

    见人闪躲,赵墨漆黑的眼眸微眯,眼底的阴沉冷意更深了些。

    “上哪去?”他掐住她腰。

    一副你敢躲开我不止咬死你还要掐死你的意思。

    余青灵相当识趣,伸手搂住他,蹭了回来,小声问:“还疼吗?”

    唇上破了皮,自然是疼的,不过看在她回来的份上,赵墨眼底的阴沉散了些,神色比以往要冷淡,眉梢轻轻一抬,“下口怎么不知留情?”

    余青灵眼眸闪了闪,忽然捧着他脸蛋,往上凑,对着那块破皮的唇瓣轻轻吹,小小心疼:“这样还疼吗?”

    赵墨猝不及防。

    余青灵小心翼翼凝着他,只见赵墨十分冷静地垂眸睨她,漆黑的眼眸里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这样就想讨好寡人”?

    如果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掌没有僵硬的话。

    余青灵又凑近一点,亲了亲他唇瓣,认真地吻去所有血珠。

    她身上很香,是那种清甜干净的气息,能压下心底所有的暴躁与嗜血之意,却也能,轻而易举地勾起另一种邪念。

    尤其是雪肤红唇,近在咫尺。

    赵墨喉咙滚了滚,却忍下,因为明泉宫,到了。

    -

    另一边。

    谢子合送蜀太子和蜀公主回到水云间。

    “谢大人请回吧。”蜀太子的态度很冷淡。

    谢子合唇角挂着温润笑意,仿佛只是一位琼枝玉树的贵公子,“太子莫急。”说完,他偏头看了一眼虞真真。

    蜀太子额角一跳,对虞真真道:“你先回屋。”

    虞真真乖巧点头,转身离开,似乎又一道视线凝在她身上,如芒在背。她离去的步伐又快了些,是尴尬,也是羞赧。

    在她的不深的认知里,谢子合是很进退有度的人。

    像是所有世家公子一样,他身上有着少年人的金贵与意气风发,但是没有那些倨傲的脾气,令人如沐春风。

    除了喜好金玉美人,也没什么其他奇特古怪的癖好。

    风流倜傥不过如此。

    可是虞真真知道,他并不好拿捏,此人年纪虽轻,城府却是颇深,且待人处事和为官之道皆是上乘。

    燕京内乱时,他孤注一掷堵赵墨,这等魄力,哪怕他父亲信阳侯都不敢有。

    水云间的一间雅间里。

    蜀太子和谢子合对面而坐。

    虞横道:“谢大人有何事要言?”

    谢子合从袖口掏出一叠文书,往他面前推了推,“太子请看。”

    虞横狐疑地看他,伸手接过,凝目一瞧,脸色霎时青黑交夹,好生精彩。

    这叠文书,是谢子合的聘礼单子。

    不得不说,谢大人富有,上面所书的金玉华物,皆是千金难求,甚至有市无价。

    可是蜀国缺这些俗物吗!?他妹妹少这些宝石华锦吗!?

    在虞横将它怒拍在桌子上之前,谢子合抿了一口茶,勾唇一笑,“太子莫急,还要看到最后。”

    虞横掀到最后一页,眉头拧紧,过了须臾,又渐渐舒展,最终变得化作沉思之意。

    那里走笔游龙,遒劲有力,只有一个谢字。

    越国有两个屹立不倒的老世家,一是谢,二是苏,皆是将相世家。

    然而苏家后继无力,已有几十年没出过名相名将,而谢家如日中天。

    谢子合一双桃花眼潋滟又深情,又道:“若能娶公主为妻,子合将视如珍宝,不会让真真受一点委屈。”

    虞横权衡利弊。

    一个手中有权的谢家嫡子,下一代谢家掌权人,是否是另外一条明路?

    答案无疑是肯定。

    而且谢子合,似乎爱慕着他的妹妹。

    彼时虞横还不知道,谢子合对所有漂亮东西,都心存怜爱,尤其是漂亮又乖巧柔弱的东西,他最喜欢。

    虞真真,一个无论是样貌还是脾性都完全符合他喜好的女人。

    彼时的谢子合也不知道。

    虞真真漂亮柔弱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冷硬不乖的心。

    -

    魏,江淮大营。

    这些时日,余怀在军营操练,训练兵士。魏王无意攻越,他和父亲襄侯却有野心。待日后吞灭齐国,越国便门户大开,就连国都燕京,也近在咫尺。

    唯有一点令人苦恼,魏军若北上,与越军交战,主兵力将变成骑兵。

    和魏成驰一样,余怀也不擅骑兵作战。

    不止如此,整个魏国,几乎没有将领擅骑兵,那么零星一两个,也不甚精通。

    魏国的骑兵很弱,且一直没有发展起来,一是地势,二是马种。

    日前魏王与派使臣奔赴郑国,郑王许诺提供五万优质马匹,而郑公主也将不日赴魏,与魏王联姻。

    魏国富庶,不差银钱,铁矿也很多。

    只要有郑国提供马匹,魏国便能养起一支强大的骑兵,给他们配最坚硬的铠甲、最锋利的长戈。甚至装备精良,能胜于越国。

    可是如何训练成越国那样训练有素的精锐,尚需钻研。

    正如襄侯所说,余怀在兵道上颇有天分,别人三次才能领悟到精髓,他一次便能悟透。

    这天,余怀睡到了中午,待太阳高高悬挂,才揉着宿醉的额头醒来。

    昨夜是余青灵与赵墨的新婚夜。

    他难免,多饮了几杯。

    和余青灵一样,余怀的酒品也很好,醉了也只安静的睡觉。

    或许也不一样,她的酒品一点都不好,喝醉了就变得傻里傻气,十分好骗。

    余醉之意让余怀眉眼闪过烦躁,他从胸口掏出一块墨色玉石,这本来是一块玉佩,却被他挂在了胸口。

    是昔年他从余青灵那里骗来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他想要的,哪怕不择手段,也会夺过来。

    赵墨手里,或许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余怀神色阴翳地将那块墨玉重新塞了回去,直到巡兵的时候,周身的气压依然很低。

    路过一处营帐时,正好听到几个兵下流的言语,“新来的招儿姑娘说她跳了十年舞,那一把腰,当真细,稍稍用力一点,都能掐断了。”

    附和着几道不怀好意的笑声,“哥哥掐断没啊?”

    “哪能——”先前说话那兵意味深长一笑,凑近他耳畔,放低了声音,“第一次呢,可得怜惜点。”

    话说到这儿,像是刺激了余怀。

    他再也听不下去,忽然越过营帐,抬腿朝那人狠狠踹去。

    那一脚用足了力道,又是踹在胸口,直把人踹的肋骨断了几根,五脏六腑移位。

    那兵当即滚了几丈远,呕出一口鲜血,渐渐没了气息。

    至死也不知,他就是和兄弟聊聊女人,怎么就没命了?

    余下兵士额冒冷汗,战战兢兢,皆是不敢言。

    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尸身,余怀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总觉得一股没有来的暴虐嗜血之意萦绕在心头,很想杀人。

    他喉咙滚动,闭了闭眼,强忍下冲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山风拂面而过,才觉得好些。

    江淮大营离魏都不远,骑马只有一个时辰的距离。

    这天,余怀回了魏都,没有知会襄侯。

    独自入宫,见思如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余青灵:总在与夫君互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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