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迟迟未胜, 从越国东北岸到西南岸,数十座边城戒严, 每天都有加急信报送回,赵墨要读阅奏章数量翻了整整一倍。
从奏章里的只言片语中窥探和分析时势,极其耗费精神。
夜色已然深沉如墨, 明泉宫里却亮如白昼。
人定时分, 赵墨终于看完了最后一份奏章,他身子微微往后靠,手指揉捏着额角,漆黑眼眸里光色沉静,眉头微拧, 似乎是在思忖什么。
无意间抬头,余青灵还没入睡,坐在那里剥葡萄。
白玉小碗里堆出了一个小山尖, 青色的果肉, 甜腻的汁水。
然后赵墨瞧见, 余青灵一边剥, 一边往自己嘴里捏了一个。
“?”
赵墨微眯眼眸, “你在做什么?”
余青灵抬起头, 脸蛋白皙细腻,饱满红唇上沾满汁液, 如花瓣一般柔软娇艳。
三刻钟之前。
余青灵听信赵墨蛊惑,吃了一个桃子后,打消了吃葡萄和西瓜的念头。
之后赵墨就专心批阅奏章去了。
不止是葡萄, 一旁那只圆滚滚的西瓜也被她切开,吃掉了一小块。
赵墨:“……”
是他疏忽了。
余青灵舔了舔唇角,勾去甜腻的葡萄汁,将那只白玉小碗往赵墨推了推,乖巧道:“我在给王上剥葡萄呀。”
“给我剥?”赵墨半冷不冷地笑了下,指腹压上她唇瓣,慢慢碾过,仿佛还有葡萄汁的甜腻触感,“剥到你肚子里?”
“这是意外。”
余青灵软声解释,“我真的没想吃葡萄,是给你剥的,结果剥着剥着,一不小心往放嘴里一颗,等我反应过来,都咽下肚了……”
她顿了顿,“这不是歪打正着嘛,我瞧着没事才继续吃的。”
赵墨无甚起伏地“嗯”了一声,垂眸看她,十分平静地接话茬,“西瓜也切着切着,切到嘴里去了。”
余青灵话音一噎,只充耳不问,话锋一转道:“你先前还说葡萄微苦,西瓜略涩,口感不好来骗我呢。”
一副“我都没计较你骗我,你也别计较我胆大品尝新水果了”的模样。
赵墨:“……”
……
余青灵去沐浴了。
赵墨绕到屏风后面,那面墙上挂着一副天下地图,越国轮廓勾勒,镇海和宁山二城却迟迟未能收回。
三十余万兵力,两名大将,后方充足,越国若无意外,必胜无疑。
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时间越短,对越国越有利。
赵也严和魏成驰二人默契配合,战术也用得巧妙,奔袭深入,穿插包围。
如一阵风儿来,又如一阵风儿去。
再强悍的军队,也会在这般骚扰之下疲惫不堪,变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白狄疲惫大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然而赵墨还想再加一把猛火,让西北战事结束的更快些。
他要亲自去西北一趟。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该如此迟疑。
可是如今赵墨有余青灵了,不再是孤家寡人。
心中有了挂念,做起事来就会束手束脚,顾虑也多了起来。
赵墨怕余青灵思念,也担忧她一个人在燕京,会不会被人欺负。
也开始会考虑,若是有万一险况,他若一去不回,留下余青灵一人,她该怎么办。
想他赵墨那般果决,有朝一日,竟然也变得瞻前顾尾起来。
……
余青灵沐浴回来,乌黑眼眸里蒙上一层淡淡雾气,有些困倦了。
夜色已然深沉,万籁寂静之时,鹅黄色的床帐放下一角,将里面笼罩得朦朦胧胧,赵墨那厮竟然还在读书。
他穿着霜白的寝衣,墨色大衫,隐隐约约可窥宽阔胸膛。
掀开床帐之后,便见他低敛眉眼,手里拿着一卷书在读。
是纸质书。比起丝帛和竹简来,纸张握在手里着实轻薄方便。
赵墨十分自律,晨起习武,白日议政,而入夜之后,他一般不会再处理政事,而是读书。
书籍涉猎尤其广,兵、法、医、农、巫……当然,也会阅读士子们献上的策论。
余青灵熟练地蹭进赵墨怀里,半睡半醒的,和他一起读书。
不知为何,赵墨今日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潦草地读了几页,便随手合上,丢在了一边。
余青灵茫然地抬眼看他,语调也不经意地变成了魏都口音,“侬怎么啦?”
她嗓音天生柔软,讲燕京话和官话便很软,换成了魏都的音调,更软糯婉转。
赵墨喉咙滚了滚,压下了眉眼间的烦躁,懒洋洋地捏她手指,“无事。”
余青灵往他怀里蹭了蹭,“你睡不睡觉。”
赵墨“嗯”了一声,却迟迟没有躺下,只勾着她腰肢,低头看她。
她容貌娇艳明媚,眼眸乌黑如含剪水,脸蛋还有婴儿肥,略带稚气。掐指算算,还有三个月就是是她十七岁生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回来。
余青灵真的困了,眼皮已经阖上,睫毛卷翘又长,在眼睑处投下小扇般的阴影。
赵墨伸手勾住她小脑袋,将人压过来,亲了亲唇瓣。
“青灵,我们做点别的。”
他嗓音低哑,温热的气息在耳畔划过,如羽毛一般,余青灵茫茫然地睁开眼,看了看他,有些不清晰地嘟囔道:“做什么?”
赵墨轻声笑,低头压了上去,几下轻碾慢咬,便熟练地撬开了她牙关,渐渐往里探去,极尽索取。
他的气息来得又快又猛,直叫余青灵呼吸紊乱,骨头都酥了,也一下子清醒了。
这种情况常常发生,赵墨不睡,时常会闹着她也不睡。余青灵没多想,也不会拒绝赵墨,两只纤细手臂抬起,轻轻勾住他脖子。
再后面的一切,就变得轻车熟路,理所当然起来。
夜至夤夜,一番折腾刚完。
赵墨靠在软枕上,勾着余青灵腰肢在怀里。
“怎么不睡?”
余青灵乌黑发丝被香汗打湿了,紧紧地贴在如雪肩头,白皙脸颊上薄红,更是烫得惊人。
“你……”
一张口就是娇哑的声音,可想而知刚才赵墨有多狠。
赵墨以往虽然也会折腾她,却没有一次像今夜这般凶狠,好似要把自己撞到她身体里似的。余青灵一向敏锐,脑海里的空白与潮水褪去之后,便恢复了灵敏细腻。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她戳了戳他胸膛。
“没有。”赵墨嗓音低哑,霜白中衣已经脱了去,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墨色外衫,肌肤冷白,分明紧实,说不出的诱人。
他眉眼低敛,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捏她柔软。
欲-望散去之后,那几分轻挑慵懒的动作,也露着寡淡仙气。
余青灵习以为常,也没拍开他的手,任他胡作非为,只抬眼狐疑问:“真的?”
“嗯。”
余青灵思忖了一番,现下越国虽然处于战中,但赵墨也算是胜卷在握,平稳向前,的确没什么烦恼的事情,于是眨了眨眼睫,信了。
赵墨忽然开口:“这两日,我要动身去一趟西北。”
余青灵懵了。
两息之后,她声音急起来,“你去西北做什么?”
“督战。”赵墨言简意赅,嗓音还有些低哑,“西北战事已有三个月,迟迟未有捷报,寡人要去看看。”
这话模棱两可,未有捷报,却不是没有进展。
余青灵没看过西北军报,自然不能分辨赵墨话中的避重就轻。时下乱世,君王督战、领兵、会盟等等都十分常见。
所谓督战,离主战场至少要有百里,安危不需要担忧。
唯有一点,奔波路遥,太过辛苦。
一来一回,至少要三个月。
余青灵心里不舍得,攥了攥他手指,小声问:“一定要去吗?”
“嗯。”
余青灵咬唇,“我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
赵墨拒绝得干脆利落。
余青灵仰头看他,“可是我一个人在燕京很无聊,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去督战,一切从简,如军队一般赶路,你吃不消。”赵墨嗓音慢慢,又不经心道:“你随我前去,没有办法给娘亲写信。”
“……”
果不其然,余青灵犹豫了,她现在每天与娘亲通信,虽然信件要迟三天,但是从未中断,若是突然有异象,一定会让娘亲担心。
“可是……”
赵墨笑了下,打断,“我不在燕京,若有异况,不能马上回来,一切由你做主。”
余青灵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年前。”
现在六月,攻地夺城驱逐,最快也要三四个月,若有意外,还要在晚一些,赵墨不能保证,只能给一个模糊的时间。
“好。” 余青灵点头应下,勾着他腰身,仰头亲他唇瓣,“我等你回来。”
赵墨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与欲无关,只有不尽的情意绵绵。
……
青灵,等我回来。
这次回来。
我想,我就可以接回娘亲,带你去帝都看看。
-
说要送给他一块玉佩,却是来不及雕刻了,余青灵给他绣了一个平安符,戴在胸前。
三日后,赵墨亲自去了一趟西北。
轻车简行,只带了丞相上官决,奔赴距离雁门城一百二十里地的夷阳城督战。
燕京朝政暂且交给了御史大夫谢子合和京令尹楚上原。
两人都是赵墨的心腹之臣,有他们在燕京,赵墨不担心余青灵。
可是调动北大营两万精兵的虎符,赵墨还是秘密交给了余青灵,乱世之中,军权是立身的根本,有了这只墨玉虎符,纵然他身遭不测,也没人能伤余青灵。
余青灵万万没想到,赵墨敢把黑玉虎符交给她。
这只墨玉虎符,不仅可以调动北大营的兵权,加盖王印,甚至是凤印之后,可以直接调动整个越国的兵权。
这是越国王权的象征。
和她那只精致小巧、仅能调动王后卫队的白玉金虎符,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余青灵知道赵墨喜欢她,也很宠爱她,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他如此信任她。
他不怕她祸了他的国吗?
要知道,越国就是赵墨的命。
然,为人君者爱国,为人夫者爱妻。
余青灵是赵墨的妻,也是赵墨的命。
……
越国奏章会分门别类,由重要到寻常朝政从上到下分一遍。
加急的重要奏章会由专门的信使骑千里快马送入赵墨手中,余下奏章由谢子合与楚上原代理即可,但是要同时加盖两人官印才能生效。
而太后和王后手中的凤印,可以王上不在国都时,推翻三官的决定,召群臣重新商议定夺。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老越王病重之时,太后吕双可以扶持公子围,而老相国可以扶持赵也弋,让赵墨举步维艰。
楚上原和谢子合这两个人就是一大一小的狐狸妖,凡是遇上一些难以批阅、摇摆不定的奏章,便要送进宫里让余青灵加盖凤印。
君王看臣下,挑刺一大堆,三分不满也要变成五分不满。
余青灵不一样,她是王上的妻子。
夫君看妻子,三分不满就变成了两分不满,床上再腻歪滚一圈,就连剩下的两分不满也没了。
余青灵聪慧,对朝政也敏锐,可是这不代表她喜欢处理这些东西,她生性懒散好玩,只喜欢那些漂亮的衣衫和首饰。
楚上原和谢子合的能力没问题,奏章送到余青灵这儿,也不会再改什么。倒是余青灵每日里看奏章看得头昏眼花,十分烦躁。
想当年她上学堂时,都没有这般仔细用心。
于是余青灵想了一个办法,隔三岔五请虞真真入宫坐一坐,果不其然,楚上原和谢子合往宫里送的奏章,渐渐变少了。
……
时间如乌飞兔走,转眼到了九月份。
魏成驰擅长追逐战和歼灭战,昔年受制于兵种,尚且能追着齐国穷追猛打,如今手握越国精锐骑兵,如虎添翼。
他孤军深入雁北草原上,开始追逐歼灭白狄,使之狼狈逃窜,当真不负战神之名。
而五天之前,赵也严率兵攻打镇海城。
明泉宫里。
余青灵单手托腮,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外面,夏去秋来,绿油油的叶子变得金黄,纷纷落下,赵墨却还没有回来。
“夷阳……”
余青灵轻声喃,细白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幽幽叹气,“好远。”
夷阳离燕京好远。
远到她想偷偷跑去看赵墨都不成。
……
“娘娘,娘娘。”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断断续续传来。
余青灵抬眼看去。
只见阿真提裙跑进来,眉眼尽是雀跃的喜色,小脸红扑扑。
余青灵眼睛一亮,连忙问:“王上回来了?”
阿真气喘吁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不是,西…北大捷,赵也严将军攻下了镇海城。”
“……”
余青灵乌黑的眼瞳黯淡了几分,旋即又燃起一抹清亮灵动的光色,镇海城夺回,那距离赵墨回来还会远吗?
答案自然是——不会。
有了第一份捷报,便有第二份捷报,接踵而至。
十月下旬,宁山城重归大越。
十一月中旬,乌邪王单月死于魏成驰刀下,巫师翟獒占卜新一任乌邪王为真离氏族长,带着子民匆忙北迁。
白狄伤亡超过十万,一蹶不振,退到了雁北草原深处,陇山山脉源头。
十二月十四日,乌邪王真离黑,向越国呈递休战国书。
至此,历经九个月的战争,越国重新将白狄划在安全线之外。
赵墨下旨,西北军不日回旋。
另外,越国将在雁北设郡,驻兵两万,修葺堡垒,迁移子民过去居住。
谁曾想,赵也严和魏成驰都回来了,赵墨却迟迟未归,将时间拖到了年后。
两人语焉不详,只道王上要察访郡县。
因为赵墨的书信不曾断过,朝政也如常处理,余青灵将信将疑,没再多想。
……
另一边,齐国和魏国战火连绵,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兵书曾言“一败心意乱,再战则愚起”,不是没有道理。从慎暗地指挥齐军,处处压制襄侯,魏军很快就在襄侯的失误决策下,溃不成军。
魏国大败,重蹈九年前覆辙,耗兵力十八万。
魏王震怒。
齐王大喜。
魏齐两国议和。
齐主将随毅名声大震。
然而又过半个月,齐王和齐主将随毅被死士暗杀于北阙台,至此,除了赵墨和余青灵,再无人知晓,越国战神从慎,曾去过齐魏战场。
与此同时,魏越二王因姻亲之好,秘密达成合盟,联军攻齐。
短短两个月时间,千疮百孔的齐国灭了,土地被越魏二国分食。
天下五国微妙平衡的局势破了,只剩下越、魏、郑、蜀。
……
而此时,时间已经到了越王墨三年的春天。
夏走秋至,秋去冬来,就连冬天的尾巴也溜走了,迎来万物复苏的春日。
余青灵一个人度过了在越国的第一个生辰,第二个新年。
四月初六,赵墨终于回燕京。
和他一道回燕京的消息是——嘉天子驾崩于宣室台,太子褚河不日登基为帝,按照常理,越蜀郑魏四王应该前去帝都奔丧,并且恭贺新帝登基。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余青灵就起来梳妆打扮。身上细细涂过滋养肌肤的膏药,唇瓣轻轻抹过口脂,水青色撒花罗裙上淡淡熏香,清甜诱人。
纤细手腕上戴着一对细金嵌宝石的镯子,耳坠小葫芦,簪钗饰金玉,精致华贵。
余青灵对着铜镜看了好几遍。
郑娘笑道:“殿下好看,王上定然会看得移不开眼。”
余青灵也是这么觉得,她提裙转了一圈,十分满意。她身段很好,襛纤得衷,而且比起十个月以前,她还长高了一点,看起来更好看了。
赵墨轻装简行,不需要人迎接,马车直接从燕京城门驾到了宫里,在明泉宫前停下。
余青灵提裙往外走,刚绕过屏风,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往后跌了几步,一道有力的手臂环住她腰肢,将人拉了回来。
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淡淡冷竹香,夹着诱人的清冽卷入胸腔。
余青灵心间一颤,抬头看去,只见赵墨冷白俊俏的脸蛋如昔,漆黑眼底溢笑,慢悠悠笑问:“见到我都站不稳了?”
“……”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时间线拉过来了!!
下章去帝都。
——
余青灵:夫君终于回来了qaq
赵墨:去给娘子打江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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