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怀这人性子很混, 行事肆无忌惮,脾气也很暴躁, 说他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还不如说他是目无法纪的土匪头子。
魏都之内,但凡他去过的地方必定一片狼藉, 鸡犬不宁。
那个时候原陵君与襄侯同朝为官, 两人一将一相,关系往来十分密切。
余怀与余青灵亦是自幼相识。
余怀长了余青灵五岁,天生神力,在余青灵还很小的时候,他就能单手把她拎起来。
倒拎在手里, 抛高在空中,他都做过。
按余怀的话说,他喜欢和余青灵玩。
原因无他, 余青灵长得太漂亮了, 比他所有的妹妹都漂亮。
小姑娘脸蛋肉嘟嘟的, 肌肤奶白如玉, 有一双又大又圆的乌黑眼睛, 两只灵动甜美的梨涡, 像小仙童一样。
余怀很喜欢逗她。
精致又漂亮的小女娃,脾气也娇纵得厉害, 稍稍一惹便要炸毛,还张牙舞爪地和他打架。
就她那短胳膊短腿,棉花似的力气, 还想打架?
余怀双手环胸,嘲讽不已。
结果这小姑娘来真的。
打不过还不行,打不过她就哭,哭得昏天黑地。
余怀没办法,只能忍着气,上去让她打一巴掌。
偏偏他嘴巴管不住,还得嘲讽一句,“打不过就哭,你可真有出息。”
于是他又被哭兮兮的小青灵打了第二巴掌。
余怀:“……?”
真是给她胆儿了。
怒气冲冲地一抬头,便瞧见小姑娘哭得像只小花猫,委屈又漂亮。
余怀深呼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底的暴躁,咬牙切齿道:“余青灵,你再敢打我试试。”
余青灵小声抽噎着,抬起略微肉乎的白皙小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余怀:“……??”
气煞他了!!
这世上除了他爹襄侯,也就余青灵这个娇气包敢打他,竟然还敢打他三下。
不过……
好像不太疼。
余怀戳她脸蛋,冷哼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就你这样的出去打架,会被人打死的,也就我大度,不和你计较。”
他顿了顿,嬉皮笑脸道:“余青灵,你是不是要喊我一声好叔叔啊?”
小青灵跌坐在地上,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爹…爹爹……”
余怀捏她哭兮兮的脸蛋,笑得前仰后合,“我没让你喊我爹。”
下一瞬。
身后传来襄侯的怒吼:“余怀!”
“……”余怀暗道不好。
而余青灵已经腾空而起,被原陵君抱在了怀里。
原陵君屈指温和地擦去眼泪,又轻声哄着。小姑娘眼睛红得像兔子,打着泪嗝,奶声奶气地告状,“呜呜……爹…爹爹,呜呜呜,余怀…怀打、打我。”
余怀:“……???”
你再说一遍,到底谁打谁。
原陵君心疼极了,语气也冷了下来,“令郎打人,是不是要有个交代?”
余怀绷着一张脸蛋,嘲讽道:“你张口就说谎吗?”
余青灵泪眼朦胧,小手笨拙地撸开袖口,露出白皙如藕段的小胳膊,上面被掐青了,触目惊心。是刚刚余怀把她拎起来的时候弄的,很疼。
原陵君脸色霎时黑如炭。
余怀愕然地瞪大眼,没有想到小姑娘这般娇嫩。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想,好像也没用什么力气,怎么就青紫了呢?
襄侯神色愧歉,“是我教子无方,我会给相国和令媛一个交待。”
于是余怀被襄侯打了一顿,面壁一个月才放出来。
只是余怀这人脑子不太正常,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仍然不知悔改地去惹怒余青灵,再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让她打,并且乐此不疲。
“余青灵,你怎么又生气了?”
“余青灵,我给你买糖啊,你别哭了。”
……
“余青灵,你笑一笑啊。”
再后来,随着年龄渐长,两人的关系愈发不好,赵墨质魏之后,更是一下子变成了剑拔弩张、水火不容之态。
直到赵墨回越,余青灵身死,所有的往事随风而散,余怀终于意识到,原来他喜欢了余青灵很多年,从她很小的时候他就喜欢她。
失去是什么滋味?
余怀深深体会了一把,他想若是上天能让他重来一次,他一定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再也不欺负她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余怀二十岁那年。
一次公子渠与他饮酒,喝高了神思迷糊,嘴巴没守住,“我二妹身子骨不好,早就…早就病死啦,可怜连个墓碑都没有,现在的余、余翘是……是余青灵!”
余怀手里的酒樽,倏忽间便被捏得扭曲。
……她还活着。
这难怪无人知晓,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余青灵自换身份为余翘之后,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出过王宫,宫宴也不曾出席。深宫藏美人,可怜无人识。
余青灵死在了一个很令人扼腕的年纪,十三岁,如豆蔻一般含苞待放。
因为她身死而涌出了不尽的遗憾、惋惜、思念,种种情绪,在一复一日中渐浓。
乍闻她还活着的消息,余怀挺激动。
那天晚上,他跪在襄侯面前,“我要娶余青灵。”
“混账!”
襄侯气得胡子颤抖,“她和你同族同宗,怎可行嫁娶之事!”
余怀不以为然,梗着脖子道:“天子初分封诸侯,一半之国为同姓,然各诸侯国间没少联姻,还不是同姓相亲?我与余青灵的同个祖宗,已经隔了两百五十一年,为何不行?”
襄侯气得话音一噎,瞪着他,等火气稍微平复了一些,冷笑:“因为她现在不是余青灵,是余翘。”
余青灵所在的一脉,确实已经离他们很远了,粗略一算,约莫是十代以外。
可是余翘是王上的二公主,而襄侯是王上亲叔叔,那余怀便是余翘的亲堂叔。
襄侯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泼下,余怀的酒醒了,心里那点火星四溅的冲动劲,如寒冬埋雪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啊。她现在是余翘。
他不能娶她,甚至不能生出半点觊觎之心。
王权之下,无人能肆意妄为。
可是余怀想,没关系,她才十五岁,再给他两年时间,等他手中握了权力,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再给她换一个身份娶回府里。
机会来得很快,越魏云阳之战爆发了,他顺利地打压了魏成驰,成了魏王最看重的新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喜悦之心未盛,随之而来的竟然是她联姻越国的消息。
是他亲手把她送到了赵墨身边。
也是他亲手让她和赵墨有了重逢的机会。
世间悔恨,莫过于此。
***
浓浓夜色下,余青灵站在离他不到半丈远的地方,乌黑眼瞳里满是警惕。
她模样又变化了一些。
比起十五时,身量长高了,身段也愈发张开了,眼角眉梢间有了妩媚,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愈来愈接近正八经儿的燕京口音。
这些变化都是赵墨给她的。
“余将军怎么在这儿?”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陌生而疏离。
余怀负在身后的手掌攥成了拳头,微垂下眼眸,沉静地盯着她看。
夜色朦胧,铜大灯里烛火摇曳,十八岁的余青灵唇红齿白,一如既往的娇艳明媚,眼瞳乌黑而灵动,眼波流转间,藏了几分诱人神往的柔媚娇俏。
时过境迁,往事如尘,一晃已是许多年。
再见到他,余青灵鸦黑的睫羽淡眨,情绪十分平和。
可是余怀不一样。
这两年,他不能控制情绪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常常想杀人,有时得靠药物压制,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余怀眼睛闭了又睁开,喉咙滚了又滚,才勉强压下了心底的暴躁嗜血之意。
“路过。”
简单的两个字。
余青灵心中松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那我不打扰余将军散步了。”
说完,她提裙离开,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之际,余怀骤然伸出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周遭寂静,只有簌簌树叶摩挲的声音,余怀嗓音低而清晰,“余青灵,你我数年不见,不叙叙旧么?”
“……”
叙旧?
余青灵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与他可无旧可叙,不打上一架就算是心平气和。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十八岁的余青灵,已经不会再和余怀打架。
“余将军说笑了。”
余青灵淡淡地弯了弯眉眼,压下余怀的胳膊,平和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了。”
余怀没有说话,周身沉静的像一潭死水,任凭她离去。
幽长的小路上,少女衣摆翩跹,背影纤细,乌黑发髻上的珠玉相撞,传出细微叮咚声,在寂寂夜色中分外清脆悦耳。
余怀凝视着余青灵离去的背影儿,忽然抬手放在胸前,摸上了一块儿玉佩。
他戴了很多年,手指稍微一模,便知晓它的形状。
一名暗卫上前,走到余怀身旁,低声道:“大人,路上的埋伏已经安排妥当了。”
明日是天子出殡,会由帝太子、诸侯王和贵戚们送葬至距离洛邑五十里地的帝陵,其中要经过山川河流,清早出发,傍晚才能回来。
而余青灵会入宫,陪伴新丧的太后。
余怀比赵墨早到十一天,有足够的时间筹划一切。
这里是帝都,只要天子一日还在,尽管名存实亡,也无人可以在这里放肆。无论是魏王还是越王,在他们没有一统天下的实力之前,都不会轻易去动天子。
毕竟多年以后史书工笔,禅让的名声总比谋朝篡位的名声好听。
哪怕礼乐崩坏,也想要一个名正言顺。
一旁的暗卫压低了嗓音,细致道来。
余怀淡淡嗯了一声,指腹摩挲着那块儿玉佩,唇角勾了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
他不是魏王。
余青灵也不是楚姜。
她和赵墨没有孩子,也没有牵绊,只是短暂的露水情缘而已。
而他和她的余生会很长,长到她忘记赵墨,只记得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赵墨: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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