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驿馆。
吴台四皇子公伯叶坐在堂前, 看着使臣留下来的血字, 眼睛一片猩红。
司徒谷前来大祁本是秘密,他都还没有见到人,却在住宿的驿馆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还留下了直指大祁县主的血字。
他听仆人说,沈封雪今日的确来过驿馆,但不过是坐了一会儿而已,连屋子都没进去, 就算她沈封雪有天大的本事, 也不见得能隔着房门杀人还扬长而去。
此番必是有人陷害。
他先前看过司徒谷的尸体,发现他手上的痕迹,一看便是绑了许久才能够留下,因此推测,此事应当便是西照那位做的, 只是他此举所为何意, 他正沉思, 近侍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西照那边, 派过来一个人,说是有要是求见。”
公伯叶眸光一动:“请进来。”
*
“所以,县主只是因为贪杯, 答应了西照皇子前去小酌,才坐了一会儿,县主的女婢便去寻你, 接着,县主便回了摄政王府,是吗?”
苏子骞听沈封雪说完,没有皱起:“这便更麻烦了,县主去到的时候正好是司徒谷遇害的时间,但下线西照王子反口,只道是县主强迫,西照那边上下一口,想要证明县主的清白,也就难了,不过,县主进入院内的时候,可曾看到吴台的奴仆,或许其中有人会为县主证明。”
沈封雪看了一眼林韧,他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笑的敲击扶手,好像是在思考。
她转而对苏子骞笑笑:“苏大人所言,封雪认为不妥,如若吴台与西照合谋,便会统一口径,倘若吴台与西照没有同谋,此事若是能出掉淳洲忠义侯的后人,也算是为国家报仇,更有甚,会牵连王爷,所以无论如何,西照与吴台的人,都不会为我作证。”
苏子骞颇为意外,之前胡晔的事儿他也有听说,原以为这县主空有武功,没什么脑子,如此看来,这位也清醒的很。
他叹了口气:“此事疑点重重,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解决,只能委屈县主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下官必定会尽快查出,谁才是杀了那吴台使臣的凶手。”
就算苏子骞这么说,沈封雪也没觉得他能查出来是谁,就算查出来了,只怕也没有办法将其获罪。
真凶是谁,她与林韧,心知肚明。
只是不能和苏子骞明说罢了,她轻笑了一下:“大人不妨查查,吴台使臣此时潜入大祁,是为了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苏子骞蓦地惊出一身冷汗,他今日光顾着查证,竟忘了这样的大事!大祁与吴台、西照互换质子多年,从来没有什么使臣跟随,便是有,也是逢年过节聊表心意,如今几国君主蠢蠢欲动,今年年关都没有派人前往大祁,司徒谷一个使臣,没有明召,没有使书,还是偷偷潜入大祁,偷偷潜入驿馆,他来是为了什么?
此案牵扯甚大,绝不只是一件凶杀案那么简单。
苏子骞想起他对西照皇子并没有下重兵看守,连忙站起身告辞:“王爷,县主,下官方才想起驿馆那边的守卫并不森严,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便是要借青羽卫。
事关重大,若是真凶如他猜想是西照皇子薄临,他虽暂时不能做什么,但也要严防死守,不让他们与外人通信,也正好监视吴台皇子公伯叶。
林韧沉下声:“你去找余静,让他持我令牌,现在就去。”
“下官告辞。”
苏子骞快步离开,牢房之内,又只剩下了林韧和沈封雪。
好一会儿,林韧才开口:“若我想救你出来其实也很容易,只不过我还是想听听县主的意思。”
想要沈封雪出狱,最快的方法便是沈封雪承认是她动的手,只不过是因为见到驿馆内有异动,当成刺客失手才杀了人,这样,吴台为了掩饰使臣进入大祁,自然不会深究。
但终归,这不是长远之计,而且……
“你要我承认莫须有的事情,想都别想。”
沈封雪瞅了林韧一眼:“我若真想杀他,还会给他留下写我名字的时间,这一看就是陷害,手段如此拙劣,当真让人笑话。”
她向前缓缓走了两步,道:“此事一出,朝中的那些老狐狸们自然能看出来端倪,但此时关乎邦交,关乎边境是否还能共存,所以他们即便知道了真相,也未必会帮我,如果死的只是我一个人,能够换来边境安稳,那便是一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林韧不动。
沈封雪继续道:“吴台使臣潜入驿站,杀他的人却是西照皇子,此举不是为了除去我,西照皇子所为必是西照,能让他亲自动手,就说明司马谷藏着对西照大不利的消息,我虽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什么,但一定关乎国家存亡。”
林韧闻言笑笑:“前些时日,吴台派出一队先锋,潜入西照边境。”
沈封雪明了:“战事要起。”
林韧点头。
现下三国鼎立,吴台君主却不想维持这种平衡,所以派出一支先锋部队试探西照,近些年来,西照与大祁都越走越下,两个国家都是极好的突破口,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大祁有沈承望沈承业两员大将,而西照却没有一个能震慑他国的将军。
沈承望去世,吴台蠢蠢欲动。
而西照此举,意在祸引东水,让吴台先去攻打大祁,来换的喘息的时间。
前世,她以忠义侯私生子之名女扮男装回到军队,吴台来试探过几次,都被她毫不客气的杀了干净,他们便先将视线放到了西照身上,又怕她出兵围剿,所以多年来只是骚扰,并没有真的打起来。
如今倒是提前了好几年。
生于乱世,各自为战,本就是常态。
想通这些,沈封雪道:“我不想背这污名,也不想平白死去,你想让怎么做?”
林韧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我的确有办法,不过你想让我救你,却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眸光微动。
沈封雪只见他薄唇轻启,眼神定定看着她,一字一句:“沈封雪,为何要反?”
*
他知道她是重生归来。
死牢内的气氛寂静无比,唯有二人的呼吸声,和烛火条跳动的倒影。
林韧见她不答话,主动为她解惑:“我第一次去教你规矩的时候,你拿着两件绣着梅花的衣服问我好不好看。”
他从未说过他不喜梅花,也只有沈封雪,知道他败于梅海。
沈封雪神色如常:“我知道,你让朱嬷嬷告诫我维持体面,我便知道你也知道。”
这话说的绕口,现场的两个人都听得明白。
沈封雪亦是知道,今夜,林韧是想与她摊牌,而今夜之后,二人便可以真正确定,对方是敌是友。
沈封雪闭上眼睛,不愿意回忆当年的场景,只问林韧:“你可知道,当年河西之外,是何等景象。”
他当然知道。
官官相护,民不聊生,左右二相和他,都是大祁的千古罪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你不必那么做,只要再等上几年,我便可以……”
“如何去等。”沈封雪打断他的话,声音冷的像是万年寒冰:“世人只知你摄政王林韧搜刮民脂,害得全天下人民不聊生,无人知道你是为了肃清朝廷,也无人知道你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史书中提起你的名字,唯有奸佞二字,就算你一死谢罪,后人也不过是说一声活该。”
“陈鸿卓与秦元忠把持朝局多年,你看着权高位重,也不过独掌上京城中的那点兵权,这兵权看着好用,实则缥缈,而朝中大事,都死死的握在他二人手中,你用了十几年才拔除这些蛀虫,但百姓等不了十几年,当年的淳洲,百姓面黄肌瘦,甚至易子而食,这个朝廷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没人想着百姓,他们只想苟活,若我不反,只是徒增内斗,最后成为他国掌上鱼肉。”
林韧身体一颤。
是啊,那个时候若沈封雪没有为那群百姓建立一个活下去的信仰,他们如何过活?
如果是他,也会选择那位看上去最应当死的人,让百姓有战斗下去的理由。
他前世为了迷惑左右二相,所作所为看上去与他二人并无差异。
林韧眉眼微垂,他没有忘记沈封雪最后的结局,所以她这一世愿意从淳洲跟他回来,便是不想再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她已经为大祁洒了一世热血,无愧于天,无愧祖宗,无愧大祁。
他没有资格要求她像他一样,再来一次。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却听见沈封雪道:“那王爷是为何,前路未卜,生死难测,还会可能会遗臭万年,你为何还要做这些?”
她不理解,明知此行只会是惨死,他到底为什么还要再做一次。
二人的视线相交,第一次没有杀意,只有平静。
许久,林韧才轻轻开口:“我所求不多,只为心安。”
灯火摇曳,四下寂寥。
这答案是在沈封雪意料之外,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或是不甘,或是贪权,却独独没有这一种。
她一怔,却听那人又一次开口:“倘若不日吴台来犯,百姓流离,敢问沈将,是重整戎装,还是缩在这上京城中,无所作为?”
他目光如炬,等待着她的答案。
久久的沉默,唯有二人的呼吸声,压抑而沉闷。
沈封雪闭上眼,倏而又睁开:“我既为将,怎可不往?”
林韧双手交叠,竟是对她恭敬一拜:“如此,林韧为大祁百姓谢过沈将,将军且在此地呆上些时日,也请将军细看,林韧的手段。”
他直起身,飒踏而去。
月明星稀,林韧抬起头,望着朗朗夜空。
他大祁的良将,既不可能毁于敌人之手,也不会平白背上污名。
若是有人敢动沈封雪,还是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承受他的怒气。
他这一双手沾满鲜血,亦曾经身负恶名,但以死赎罪之前,自会为将军铺平前路,只请将军再披战袍,百世流芳。
作者有话要说:在一世身负恶名又如何,可我希望,将军可以另有结局,可以百世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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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周礼之的狗命保证这是个甜文,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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