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 淳洲的天气还是严寒, 可上京城中却已烈日炎炎,空气中都涌动着令人烦躁的闷热。
杨秀儿顶着烈日,在公主府的门外站了许久, 额头上的汗滴如雨一般滑落,一直到暮色四合,她才看到从外面一路奔波回来的严和玉。
他脚步很快,让人看不清身形, 可心心念念的人只要一眼, 她又如何认不出来?
姑娘派问寒回来的时候,她担心的不行,生怕姑娘一个人在上京被人欺负,更怕严和玉在上京受伤送命,如此日夜反复, 辗转反侧, 总算是和军师说通, 方才一路跋山涉水,从淳洲来到上京。
她还记得从淳洲出发的那日, 军师特意提醒她,道这一去,可能会看见她最不愿意见到的画面, 即便如此,也要去吗?
其实她在之前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严和玉多年来心中总是会惦念着当年给他一饭之恩的小女孩儿, 但时间太久了,她从来都没觉得严和玉真的能找到那个人。
谁知,他不仅找到了,那个人还是当朝的长公主。
她虽然对上京城中的形式不了解,但也知道,当年侯爷就是被上京城中的人逼迫才来到淳洲,淳洲百姓敬佩王爷,自然对上京城中的贵人没有好感。
这也就意味着,严和玉为了自己当年的那段往事,背叛淳洲。
她不敢相信。
她从前认识的小军师,说话风趣,谈吐幽默,虽然偶尔行事有些轻慢,但绝对不是一个会背叛主人的人,所以就算是姑娘亲口对她说,她也执意在公主府门口等待,非要亲眼看见,才愿意相信。
便真的看到。
他在淳洲的时候,总是一身青翠,如同绿竹,如今白衣一袭,公子如玉,无一不说明,她心中的翩翩少年郎,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俄顷风云变色,乌云忽地将太阳遮住,豆大的雨滴肆无忌惮地开始下了起来,雨水打在她的身上,杨秀儿在雨中怔愣许久,大雨淋湿了她的衣衫,可却不愿意离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公主府的大门忽然打开,里面出来一个穿着蓑衣的小厮,左右探头,看到了杨秀儿之后,提着衣服跑过来,道:“姑娘,这把伞您先拿着。”
见她没有反应,他焦急地走了两步,又道:“公子让我跟你道一句对不起,杨姑娘,雨势越来越来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再度把手中的雨伞递给杨秀儿。
杨秀儿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分不清里面有没有眼泪。
许久,她才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推开小厮手中的伞,大步离去。
距离她稍远的地方,沈封雪与问寒撑伞站在雨中,目送杨秀儿离开。
问寒咬着嘴唇,单手抱着怀中的伞:“姑娘,这伞,还送不送了?”
沈封雪摇摇头:“不必了,她现在未必想见我们,回去做些暖身的汤药给她送过去,我们回去吧。”
雨夜沉沉,一夜簌簌,林平婉听着属下人来报,乌青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她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居然还是从淳洲找来的,想必这女子应该与沈封雪关系不错吧,呵……”
“她既然敢来,就不用活着回去了,如此雨夜,最适合杀人。”
雨声淅淅沥沥,夜色中,血红色的雨水在深夜悄然绽放,如一朵盛开的花,美艳不可方物。
却稍纵即逝。
第二日,沈封雪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客栈寻秀娘,顺便把她接到王府中,为她找点事情做。
秀娘的情况让她着实放心不下,便让问寒做好了姜汤,带去给孙秀儿在的客栈,谁知去到一问,才知道秀娘昨夜根本就没有回来。
问寒很是担心:“姑娘,要不要去找找,秀娘初来乍到,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秀娘素来稳重,按理来说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夜不归宿的事情,但她昨夜才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的确也有不回去的可能。
沈封雪道:“我们先去找找,若是半日之内找不到,再请京兆尹府的人帮忙。”
二人正说着,又听到外面一阵人影攒动,期间还有人说着什么‘死人了’、‘死人了’,问寒见往来的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随手抓过来一个人,问:“大爷,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爷一拍手背,道:“还能怎么啦,死人啦,听说还是个姑娘,我去看了一眼,那衣服那个乱哟,啧,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惨,啧啧啧。”
旁边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道:“我看着那姑娘好像是个外乡人,穿着不像是咱们这边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家人在这里,听说京兆尹府的人已经去了……”
沈封雪与问寒听到了外乡人三个字,皆是脸色一变,二人快速向着人群最多的位置上飞奔而去,心底都在期盼,不是她们想象的那样。
距离发生凶案发生的地方并不远,沈封雪很快就看到了京兆尹府的苏子骞,远远地,只看到女子浅红色的衣角,她推开人群,无视苏子骞的请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掀开了白色的棉布。
昨日见她还欣喜的姑娘,如今变成一副冷冰冰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她的眼前。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而一旁的问寒,眼泪瞬间填满了眼角,她扑到孙秀儿的身旁,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秀娘——”
“秀娘,你醒醒啊,秀娘——”
姜汤落在地上,连带着瓷碗,碎了一地。
*
公主府,严和玉不顾仪态,闯入林平婉的寝殿。
林平婉身边的大宫女惊慌的跟在他的旁边,口中一个劲儿的说道:“公子,您不能进去,公主还未起来,严公子,您真的不能进去。”
严和玉怎会听她的话,一手将她推开,只隔着一道朦胧的红纱,问道:“公主,你为何要杀了她?她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人,你何必如此!”
“嗯……”
床帏内传来林平婉的低吟,而后一个陌生的男子从帷帐中起身,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严和玉,拽着自己的衣服出去了,好一会儿,床帏内才传来林平婉懒懒的声音:“怎么,你心疼了?”
严和玉强压着自己的愤怒,但他的胸脯上下起伏,明显是气的不轻。
不知道是为了那名男子,还是为了杨秀儿。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公主,你不应该这样做的,若是沈封雪知道是你所为,定不会放过你。”
床帏内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她拉开帘子,一双手环住严和玉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道:“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怎样?我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上京城中她就算有了林韧也不能肆意妄为,就算我杀了她的人,她又能对我怎么样呢?”
她一双眼睛,荡漾着无限春意:“琅轩,不过是一个玩意儿,难不成在你心中,我还没有一个无关的人重要?”
严和玉重重呼吸了几声,终是忍下了满眼悲痛,揽上了她的腰肢。
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选择。
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退无可退。
*
苏子骞站在沈封雪面前,战战兢兢道:“禀告县主,仵作已将初步的验尸结果呈上来了,杨姑娘死前的时候应当是遭到了……有心人的凌辱,杨姑娘当是烈性之人,便拼死挣扎,应是在挣扎途中,不堪受辱,所以用金簪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苏子骞越说声音越小,尤其是看到沈封雪一个字都不说,便更加惶恐。
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县主,京兆尹府定会全力追查凶手,也请县主宽心,县主,您若是知道杨姑娘昨夜去了哪儿,为我们提供线……”
“不必了。”
苏子骞的话噎在口中,沈封雪的心情明显不好,若是他再问也只会触她的眉头,便道:“那下官先行回去,待到您心情好些,再传下官。”
沈封雪转过头,冷冷道:“我说,不用。”
一闪而过的杀气,让苏子骞猛地打了个寒颤,回头再看沈封雪,她的眉目如常,说话的声音也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不必再验尸了,我要带她回去。”
苏子骞蓦地一惊:“可是……”
案子未结,这不能带回啊。
沈封雪只道:“你只当她是自杀,将一应文书准备好便是,还是苏大人想要趟这淌浑水,得罪自己得罪不起的人,连颐养天年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说来,她已经知道了谁才是凶手,而这个人,他招惹不起。
苏子骞躬身:“下官明白。”
林韧与江延赶到的时候,沈封雪亲自抱起杨秀儿,为她盖上棺木。
这棺木还是苏子骞为自己的老母准备的,忽然出了这种事情,只能献上棺木,也算是留了几分人情在沈封雪这儿。
见林韧与江延赶到,他自知不能停留,便快速离开,给几个人说话的时间。
问寒已从客栈回来,她的眼睛红成一片,见到她,屈了屈身,道:“姑娘,我将她的东西带过来了,您看看。”
她的手在抖,忍着泪水为沈封雪打开了包袱。
除了几件旧的衣服和姑娘家的物品,最显眼的便是两套衣衫,一套上面刺的是傲雪寒梅,而另一套,郁郁青青,翠竹葱茏。
杨秀儿是淳洲最好的绣娘,沈封雪还记得,她自幼失了母亲,无人帮她缝制春衫,可每年杨秀儿都会亲自为她缝上几件衣服。
这两套衣服,一套是给她的,而另一套。
是给严和玉的。
她沉默了许久,才道:“将两件新衫留下,剩下的,随着她一同去吧。”
问寒点头。
江延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
半晌,他走到杨秀儿的棺木前,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秀娘,你且先行,不必害怕,等到再过上几日,我必让那负心之人,生不如死。”
他含着眼泪,语句悲痛,但泪水兜兜转转在眼眶中,好不容易才没有掉落下去。
林韧的视线落到沈封雪身上,平日那恣意放肆的姑娘目光沉沉,一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的可怕。
他到沈封雪旁边,温暖有力的手握住她的:“灼灼,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做。”
沈封雪没有动,她盯着杨秀儿的苍白的面容,抬眼看向林韧:“王爷,若是我想让那人生不如死,夜夜痛苦,该当如何?”
林韧面色平静,道:“断其爪牙,割其血肉,伤其软肋,废其神志。”
沈封雪嗤笑一声,松开林韧的手,单膝跪在杨秀儿面前:“秀娘,等我七日。”
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如此雨夜,的确是最适合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她从淳洲跋山涉水而来,而后再也没有回去。
林平婉说,想看看沈封雪会对她怎么样,她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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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这段的时候,是真的难受,正好今天编辑离职,心酸加倍,阿雪,杨秀儿,琅轩,可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可终究,秀娘错付了。
入戏有点深,勿怪。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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