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安葬

    七日的时间并不算多, 但正好卡在了丽华夫人的接风宴会上。

    对于丽华夫人的回归, 宫中的人喜忧参半,陈太后想借着丽华夫人和她的孩子敲打林承彰,但同样又对他们充满忌惮, 而兰馨仅仅是因为丽华夫人回来,又有一个人和她争夺权力而睡不着觉,至于小皇帝则是觉得后宫之中又多了个女人,只怕他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丽华夫人回来的这段时间里, 从来没有出过驿馆的大门, 连带着她身边的六皇子林景亦,都没有人见过。

    朝臣们本就心思活络,今日四皇子死而复生的消息犹如野火燎原,在上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再加上丽华夫人还有一个儿子, 相比于原来只有林承彰一个人的选择, 现在的他们大可趁着小皇帝帝位不稳, 来谋取自己的利益,是以, 原本才被林韧镇压安静了一会儿的朝堂,又蠢蠢欲动起来。

    今日宴会,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说不准, 还要兵戎相见。

    只是丽华夫人回归,请的大多都是女眷,男人们就算有心想要参加, 可却是没有办法前往的,出门的时候难免叮嘱自己的夫人们,见势不对立马逃跑,千万不要多留。

    事实证明,他们的顾虑全都是错的。

    沈封雪不紧不慢地咬着口中的雪花酥,饶有兴致地看着丽华夫人身边不断流着口水的少年,不仅是她,今日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那个痴傻的少年身上。

    丽华夫人面色如常,用帕子为他擦干净了脸,又在他手中塞了些小糕点,而后继续饮用自己的饭菜。

    丽华夫人如今差不多已有四十多岁的,远去吴台这么多年,模样却仍旧如二十七八的女子,不仅美貌犹存,还更有风韵。

    而她身旁的六皇子,骨架看上去很小,但身子却微微有些肥胖,他的脸圆滚滚的,好似没吃过东西一样,不断地向着自己口中喂食,吃的快了,还有东西从嘴里落出来,掉到地上。

    在场的宫女太监们看见了,难免露出了一丝嫌弃的姿态,兰馨也觉得眼前的一幕太过恶心,只是看了两眼,便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点。

    丽华夫人回来,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带着六皇子与林承彰抗衡,谁能想到,六皇子原来是这般模样的人。

    气氛一度沉寂到了冰点,还是陈太后看不下去,皱着眉头多问了一句:“丽华,六皇子是怎么一回事。”

    丽华夫人神色淡淡,脸上不悲不喜,从座位中站起来,行了个礼,平淡道:“去吴台的路上,生了高烧,没来得及请大夫,便成了这幅样子了。”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丽华夫人的语气,实在是太平淡了,就像是诉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的的话语里,听不出任何爱与恨,反而像是淡出世外,漫不经心。

    给人感觉很是奇怪。

    陈太后一时之间也搞不清楚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这个女人就用她不争不抢的假象迷惑了陛下,她有时候也看不清楚,这女人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真正的心无杂念,便道:“倒是可惜了,好在宫中的太医多,届时请他们来看看,说不定会有好转呢。”

    她这般说辞,便是想看看,是不是丽华故弄玄虚,害怕自己的六皇子被她当枪使,故意让他装疯卖傻。

    谁知那女人对她点点头,只道:“那就麻烦太后娘娘了。”

    说罢,又没什么表情地坐回了座位上,在林景亦口中掉出东西之后,拿起帕子给他擦了去。

    这般平静的,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沈封雪也皱起了眉头,这位丽华夫人看起来波澜不惊,乃至于看起来竟然有一点像行尸走肉。

    她将视线收了回来,谁知不过是这短暂的功夫,丽华夫人忽地身体前倾,嘴角吐出一口深红色的血迹,只见她眉毛皱起,姣好的面容因疼痛而变得有些许扭曲,但这般疼痛难忍,她却没有吱一声,径直倒了下去。

    宫宴瞬间就变得混乱起来。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句有刺客,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夜空中燃起了零星的火光,转眼间,便燃烧成熊熊烈火。

    通天火光,沈封雪却瞧清楚了出事的位置。

    那地方,分明是大祁的圣树。

    *

    这一夜,宫中的几位贵人都无法入睡,丽华夫人才一回来,便生出了这么多的事端,好在丽华夫人没什么大事,可圣树却是被烧得体无完肤,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谁做的,可即便陈太后百般盘问,也没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萧寿,为小皇帝查出来了是谁在丽华夫人的饮食中下毒的。

    这毒并不严重,只是看起来可怕了些,可见此人没有害人之心,但却铁了心的要磋磨丽华夫人,陈太后与丽华夫人相争多年,早就不屑用磋磨这种方式,论说后宫中还有谁有这种心思,有了人选,又怎么查不出来。

    兰馨的手段从来都不高明。

    小皇帝听到了消息,沉默了许久,终是对萧寿道:“公公,您亲自出宫一趟,请皇叔定夺吧,不论是什么结果,朕……全都接受。”

    “还有……那对父子,你想办法杀了那个男人,至于孩子,找一个好人家养着吧。”

    萧寿一怔,而后垂眸,应了一声喏。

    其实今日就算是小皇帝不让他出宫,他也是要出去一趟的,今夜的这场大火起的蹊跷,却让他想起了一个已经当做陌生人多年的一位亲人。

    宫外的事情瞬息万变,能让她做出这种选择,只怕是沈家的那位,已经知道了宫中龌龊。

    今日他有许多事情要善后。

    他派了手底下两个办事利落的小太监,一个前去昭阳宫中告诉陈太后小皇帝今日决定,另一个去请摄政王做定夺,自己却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里还和多年前一模一样,四处都是破败的痕迹,杂草乱堆成一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她的腹部带着一个伤口,鲜血从伤口中流出,蔓延在地上。

    她听到门外的响动,勉强地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来人,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哥,你来了……”

    *

    林韧并未入宫,却派了朱嬷嬷去审兰馨,朱嬷嬷呆在后宫多年,对于阴私之事了如指掌,很快就让兰馨溃不成军,她把人送到了陈太后那边,才回去报告摄政王。

    “王爷。”朱嬷嬷从宫中回来,第一时间去报告摄政王:“奴婢已经问清楚了,当年先帝临幸她的时候,枕边放了一本册子,她偷偷翻看,才几下这几种毒、药的。”

    林韧的眸光微动,林卿许本就是医者,能留下什么可以传阅的东西也不奇怪,兰馨只是单单看了几页,便能这么轻易的使用毒、药,可见这本册子,绝不简单。

    “她可知道那本册子在哪儿?”

    “回王爷,应当是不知道的,时间太过久远,兰馨也是在欢愉之后记下来几页,余下的,应当不知。”

    这么说,那本册子,应当还在皇宫之中。

    若是他没有猜错,这本册子应当是帝王代代相传,如同传国玉玺一般的珍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先帝没有把他传给林承彰。

    林韧微微皱眉:“让她闭嘴。”

    “兰馨的嘴暂时封住了,陈太后应当不会知道这些消息,只不过以奴婢对兰馨的了解,恐怕只能封住她一时,不是长久之计。”

    林韧自然也知道这般,正想着要不要用什么方法让她永远地闭嘴,余静从外面走过来,道:“王爷,今夜萧寿出宫,去了那对父子所在的地方,可要让人拦着?”

    此言一出,倒是让林韧也稍微怔愣了一下。

    萧寿亲自去,这就代表着小皇帝已知道了一切,而他今日做的这般选择,不是为了兰馨。

    他终于也知道如何选择,拥有了所有帝王都会选择的道路——哪怕是手上沾染血腥,也会维持皇家体面。

    林韧哼笑了一声。

    他不知道是为小皇的成长开心,还是要为大祁将来再多一位铁血无情的帝王担心。

    他揉了揉眉心:“王妃呢?”

    余静道:“今日宫宴之后,王妃好像不是很高兴,说是出去逛逛,晚些回来。”

    沈封雪素来有自己的主意,林韧也没有多问。

    既然小皇帝已作出抉择,林韧自然会帮他到最后一步,他对朱嬷嬷道:“当日赐给林平婉的疯药,让太医再制上一副送到清和宫吧,从今天开始,后宫之中,只有身体不好需要静养的贤太妃,你派人去好生照料,除了陛下,任何人不得探视。”

    “奴婢明白。”

    ……

    萧寿亲自了去了那壮汉的性命,将他的尸体处理掉之后,望着怀中的婴儿,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长命锁,挂在孩子的脖子上,递给身边的小太监,道:“去寻个人家吧,离上京城远一点。”

    “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待到身边的人全部离开,萧寿终于轻声唤人:“王妃,您久等了。”

    黑夜中,沈封雪从暗处走了出来,天空无雪,她却撑着一把伞。

    大太监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本沾满了血迹的旧本:“待王妃把此本带给王爷,一切过往皆如尘埃,陛下已用他最大的努力,毁去大祁百年传承了百年的残忍,虽然此等代价甚大,可改变,就总有人牺牲,不是你我,便是他人。”

    他说的陛下,指的是先帝。

    他手段残忍,放肆生杀,做了一件又一件荒唐的事情,却没有把石削骨下在林承彰身上。

    他漏洞百出,又罪无可恕。

    任凭是谁,都无法原谅这般任性的帝王。

    既然不可原谅,便会倾尽全力,将他所做一切事情拨乱反正,将他留在史书,供所有人鞭挞。

    他用一切荒唐,终止荒唐。

    而萧姨娘,早在多年前就已做了抉择,若是有朝一日一切事情被人发现,她便会亲自前去皇宫之中,拿出册本,了结一切。

    这是先帝,为她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萧姨娘此生,愧对宋将军,愧对宋兮若,愧对忠义侯府,愧对沈启,唯一没有愧对先帝。

    正如同先帝,一生手段很辣,行事荒唐,从无真心,从无慈悲,他残忍对待所有人,他试图毁掉大祁,也终于,会让大祁消失在史册当中。

    他们一生,归根结底,都只做了一件事情。

    不日四皇子一案重新审理,罪诏公布,边境战起,国境重定。

    自是改国号,开新朝,行新政。

    是毁灭,也是真正的重生。

    萧寿面色沉静,轻声开口:“陛下在四皇子的身体里种下了石削骨,他能活下来这么多年,只怕内里早已掏空,这皇位,只能是小陛下的。”

    林承彰不知石削骨,从此以后,也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如此,只待大祁开疆扩土安定家邦,而那历经数朝,残忍又血迹斑斑的帝王之策,随着那象征着帝王心愿的圣树烧毁,永远沉寂在历史背后,从此无人知晓。

    沈封雪将手中的雨伞递到萧寿手中:“公公,快要下雪了。”

    “为她寻一份薄棺,安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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