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尔德丽一行人抵达阿尔斯特的午后,王城的上空升起缕缕青烟。
艾默尔在城堡的窗口看见了,派人去查探情况。
等待的过程中,火势愈演愈烈。
与此同时,风声带来了阵阵嘈杂。仆人回来时,已演变成巨大的喧嚣,如同潮水推向艾默尔身处的城堡。
弗格斯负责保卫迪尔德丽等人返回王城,却在途中被国王用计支开。
诺伊修和他的两个兄弟惨遭杀害。迪尔德丽则被国王抢夺。
弗格斯了解国王睚眦必报的性格,离开前留下两个儿子代替自己。结果其中一个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另一个则死在了国王的手下。
弗格斯得知后悲愤交加,带着人马向国王发起复仇,纵火席卷了王城。
——这便是仆人带回的消息。
艾默尔倚在窗边,一字一句地听完禀报。
与那熊熊燃烧着的怒火相对,她的指尖逐渐冰冷,几乎失去了知觉。
不知是火光太过耀眼,还是风将浓烟卷了过来,她的双目刺痛,于是闭上眼。
被黑暗笼罩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那个黑发蓝眸的温和少年死去了。她一时间难以对此产生实感。
迪尔德丽的遭遇,则让她回想起布拉斯纳特的噩梦。甚至更加残酷。
至于弗格斯的事,也令人十分痛心。
叔父的叛离想必会对库丘林造成很大的打击。她担心他,更担心迪尔德丽。但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
他们的城堡在下风向,很有可能受到战火的波及。
库丘林此时不在城中,作为女主人,她必须保卫下属们的安全。
艾默尔深吸一口气,强作精神来到大厅,指挥众人进行撤离。
整备工作刚进行了不到十分钟,正门开启,库丘林走了进来。
匆忙之中,人们没有时间点亮大厅。此时光线昏暗,仆人们手持的油灯摇晃着,仿佛亡灵,影影绰绰。
库丘林穿过行色匆忙的人群,来到她身边。他握住她的手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手冰凉。他的温度传递过来,稍微驱散了暗室中的阴冷。
“我们回缪斯印尼,”他对她说。
三年过去,如今的库丘林已褪去少年的轮廓,逐渐向布拉斯纳特记忆中的那位英雄靠近。
但在此之前,即便年龄增长,他的生命也一直是耀眼而炽热的。
如今他却变得黯淡了。
虽然从表情上无法得知,虽然他的手掌依旧温热,但艾默尔能体会到他此时的低落。
艾默尔抬起手,轻抚他的面颊。
——你还有我。无论是缪斯印尼还是别的地方,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儿我都愿意。
她很想对他这么说。但这样炙热的念头,她是羞于开口的。最终只点了点头。
“好的。”
库丘林察觉到她的担忧,安慰似的对她扬起一个笑。
艾默尔反而更难过了。
“别担心。只是回去避一避,带上贵重的东西就好。”
说着还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便转身去找拉伊。
就在这时,温软的触感贴在了背上。是艾默尔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毕竟她向来很少在人前与他亲近。
“……带好了。贵重的东西。”
她低声说。
——也很少说这种情话。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环绕在他腰部的手臂被轻轻拍了拍。
他明白她的心意。
=====
这场骚动带来的影响远不止那场大火。
国王为了抢夺迪尔德丽而背信弃义。这在艾林是相当恶劣的行径。
但即便私下引起了许多争议,表面上并没有人站出来主持正义。
毕竟诺伊修和他的两个兄弟已经死去,弗格斯则离开了阿尔斯特,投奔康诺特女王梅芙的麾下。
受害者只剩下迪尔德丽一人。
将国王和无依无靠的年轻女子放在天平的两侧,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库丘林率众回到缪斯印尼,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当初是弗格斯将还在襁褓中的他带回了阿尔斯特,担任他的养父,陪伴他成长。他不仅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也是他的挚友。
心胸宽广之人,却遭到忌惮,落得晚年背井离乡的下场。
虽然忿忿不平,但库丘林将这份怒火压制了下来。
对于他的忍让,艾默尔起初是有些讶异的。
在她的心目中,阿尔斯特的猛犬总是无拘无束。如今她又一次意识到他所肩负的责任。
弗格斯的叛变已经引起了人心的动摇。如果受人敬仰的光之子紧随其后,阿尔斯特将会被混乱席卷。
所以他选择了忍耐。
艾默尔理解他的难处。因此,虽然想立刻赶往迪尔德丽的身边,将挚友解救出来,但她没有向他寻求帮助,甚至没有提起这件事。
她不希望他难堪。
但靠她一个人的力量……又能为迪尔德丽做些什么呢?
=====
这场骚动冷却了近两个月后,受到婚礼邀请的艾默尔才再次来到王城。
迪尔德丽没有出现在宴会场。
艾默尔并不感到意外。
等到后半夜,趁众人的兴致最为高涨之时,她独自离开,前往囚禁着迪尔德丽的塔楼。
有魔术傍身,她轻松地便让卫兵陷入了沉睡。
取下他腰间挂着的钥匙,她打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屋内的窗被钉死了,漆黑一片,空气是凝滞的。
艾默尔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穿透黑暗,照亮墙角蜷缩着的身影。
她将脸埋在臂弯之中,接触到光亮时身体一颤,却没有抬起头。
少女露出的手腕惨白而瘦削,以至于显现出清晰的骨骼和血管的轮廓。那头耀眼的金发也失去了以往的光彩,枯黄毛躁地披散在肩头。
那身华贵精美的绿色礼裙,更是鲜明地衬托出她的枯萎。
“迪尔德丽……”
艾默尔呼唤她的声音轻轻颤抖着。
少女认得她的声音,慢慢抬起头。
她的目光有一瞬的闪烁,接着陷入更深一层的灰暗。脸上的惊喜也随之褪去。
她避开了目光。
艾默尔坐在她身边。她想把朋友抱进怀里,却不敢伸出手。
迪尔德丽的表情木然,绿色的眼睛宛如死水,曾经饱满而富有光泽的脸颊凹陷了下去,与艾默尔记忆中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女无法重合在一起。
“对不起,”她哽咽着,“对不起,我该早点来的……对不起。”
她自认为没有哭泣的权利,泪水却不听话地接连流下,模糊了视野。
短暂的沉默后,迪尔德丽的声音响起,细弱蚊呐,几乎能被呼吸声盖过去。
“……你不是来劝我的吗?”
“劝你?”
艾默尔感到疑惑。
擦干泪水后,她清晰地看见迪尔德丽此时的表情。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责怪或者悲伤,只是疲惫不堪。
“是呀……劝我接受康丘佛,”她淡淡地做出解释,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他们都说这样最好。爸爸妈妈,拉瓦查姆,还有……”
她的话没能说完。艾默尔紧紧抱住了她。
怀中的身躯单薄,似乎稍一用力,便会破碎。
艾默尔紧闭眼睛,下定了决心。
库丘林和迪尔德丽,都是她最重要的人。但她现在必须作出选择。
如果她离开,对库丘林来说,只是少了一个陪伴他的人。
可是对迪尔德丽而言,她是唯一的依靠。
“不会的,怎么会呢……我不会抛下你的。”
这样说了之后,被她拥抱着的那具枯骸轻轻颤抖起来,终于有了些许生机。
有了能够依靠的同伴,迪尔德丽强撑起来的戒备在瞬间溃败。
她倚在艾默尔身上,甚至没有大声哭泣的气力,眼泪安静地流淌。
油灯的火焰接触到杂质,时而发出细响。
艾默尔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用袖角替她擦拭眼泪。像以前那样。
迪尔德丽抬起头看她,那双绿眸被泪水浸润后,恢复以往了的明亮。
“……艾默尔,死后世界真的存在吗?”
她轻声问。
艾默尔知道,她想起了诺伊修。
——如果我死了,还能见到他吗?
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在布拉斯纳特的梦中,她曾经死去。
但死亡的瞬间后,她在现实中醒来,没有见过死后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她说了实话。
听到她的回答,迪尔德丽轻轻笑了。
光影在她的脸上交错、摇摆。
那个瞬间,艾默尔觉得她似乎要离开自己,连忙试图挽回。
“等我整备好,就带你离开这儿,不用多久,我们……”
“不。”
却被断然拒绝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那样,迪尔德丽的表情瞬时变得凝重。
她用指尖盖住了艾默尔的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艾默尔看到她眼中的坚持。
迪尔德丽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在这几年里,她一定经历了许多无法想象的困境,所以才养成了这份稳重。
如果不是现在这幅情形,艾默尔会为她的成长欣慰,而不是感到痛心。
迪尔德丽握住她的手。
“我不想逃走,也不想再拖累别人了,”她说,“我只后悔没能向诺伊修道歉……当时我不同意大家返回阿尔斯特,骂他是个懦夫。现在我才明白,因为我,阿尔巴的国王故意派他们去危险的战场,想害死他们。他是担心自己死去后,我会一人沦落他乡,所以才……”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地卡住。未说完的话语化作抽噎。
艾默尔无法化解如此巨大的悲伤,只能抱着她,轻轻安抚她的后背。
“不幸是会传染的。所以……别管我了,艾默尔。”
迪尔德丽攥紧她的衣袖,说出口的话却带着疏离。
“我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悲剧了。”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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