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布拉斯纳特试图咬舌自尽那晚,又过去了近十天。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可她还是不开口说话。
诗人在这期间来过一次,大概还是像之前那样,来规劝她的。
可被她用看蟑螂的眼神狠瞪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还是不要招惹为好。除了一天三次有仆人送饭进来,会闹出些声响,其他时间她都一个人静静坐着或躺着,思索在这个梦里发生过的一切。
可这只能徒增烦恼,并没有任何益处。
最后那几天,仆人离开房间后,时而能听到陶碗撞碎在门上的声音。
幸而没过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一天中午时,布拉斯纳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爆炸声,紧接着城堡被一阵骚乱所笼罩。
时隔几日,在墙角蹲着的她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她看见山脚下升起的青烟。
(……发生什么了?)
心里怀抱着疑问,但直觉使她嗅到了希望的气息。
稍稍加快脚步,她来到门旁,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外面来往的脚步声匆忙,隔着厚厚的木板,她从人们的议论声中听到了三个字:
【库丘林】
(啊……)
先是被一片空白占据了脑海。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布拉斯纳特参透了山下青烟的真相。
——是他来了。
可要从激动的心情中恢复过来,着实花了一番功夫。
她感到自己的嘴唇不住地在颤抖。抱住双臂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后,她才确信了这份实感,随之是喷涌而出的喜悦与庆幸。她险些哭了出来。
(他居然真的来了。)
(……真的来了吗?)
她奔回窗边,尽力向外探出头,好看清山脚下的情形。
可库罗伊的城堡是隐藏在重重密林之中的,所见仅有碧蓝长空中的一线青烟,除此之外,什么都无法看见。
然而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使她确信,那个人就在树海的彼岸。
诚如他的誓言,如期而至。
冬日正午的阳光并无几分暖意,窗外的寒风更是让衣着单薄的她直打寒战。
但她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份寒冷,因为它使她清醒,将周边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就连冻凉了的泪滴都在传递一个讯息:
那就是真实。
对于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布拉斯纳特来说,援救的到来无疑是个好消息。
可还存在着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存在巫术,库罗伊的城堡就是凭借这项神秘技术和茂密的丛林,得以隐藏起来的。
所以如果没有人指路的话,山下的人很难找到通向这里的道路。
身处城堡中的她能够帮到他们。于是她开始在心里暗暗盘算,该如何尽早地让山脚下的队伍找到通往城堡的道路。
身为女人她或许是无力的。但就算手里既没有利器,也没有挥动利器的气力,她还有最后能够依仗的两样东西,那就是头脑和勇气。
如果引路能够得救,当然是最好的。就算失败了,也比现在这样生不如死要好。
清楚认识到这一点后,她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待到夜色已深,她悄悄走到窗边,尽力眺望,身子都探了出去。
与被人造光源侵蚀的现代夜空不同,远古夜空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漆黑。极目远眺,隐约能瞧见远方的炊烟。
她估量了一下距离,不算太远。
这意味着更高的成功率,她心中的担忧缓解了些。
在出发前,她理清形势,做了大概的计划。
首先她必须想方设法避开巡逻的卫兵,穿过城堡边缘的森林与河流。在那之后,她还要考虑自己在逃往驻扎地的途中会不会进了野兽的肚子。
所以距离越近,成功几率也就越大。
她一边从高处暗暗记下营地的位置,一边在内心暗暗祈祷。虽说此前的祈祷没有一次是灵验过,但对于束手无措的她而言,多点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然后等到夜幕降临,她就准备出发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吐息在夜风中化作一团白色的雾。
她看了看手里的长绳子,心情很复杂。
这是她做成的第二条绳子了。之前的第一次是为了寻死,这次则是为了求生——她打算顺着它从窗口爬下去。
迎着窗口刺骨的夜风,她的身子几乎冻僵了。回忆起上次惨痛的失败,被希望照亮一瞬的心再次忐忑起来。
“……这次一定可以的!”
布拉斯纳特试图用这句话驱散阴影,给自己打气。然后她带着这份虚涨的勇气爬到窗台上,准备顺着绳爬下去。
她将视线挪向下方的草坪,以确定落地位置的安全。
可就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瞥,瞬间使她全身定在了原地。
明明不到一分钟前,窗下的草坪还空荡荡的……
此时却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布拉斯纳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一反应是方才未散的雾。
可再定睛一看……确实是个人影。
她心中顿时一颤。
全身因惊恐而僵硬,她无法很好地控制住自己,撑在窗边手一滑……她一头栽了下去。
“——唔!”
慌张之余她还记得要保持安静,捂住了嘴才好险没尖叫出来。
囚禁她的房间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大约是现代楼房三层的高度。
选定这个房间,想来是库罗伊故意为之。从这里逃脱有一定难度,可就算她想从窗口逃跑,也不至于摔死。
但会摔疼,这是肯定的。
掉下去的一瞬,她就做好了会摔惨的心理准备,可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因为窗下那个害她跌落的罪魁祸首,稳稳地接住了她。
“……”
当然,女孩子轻得像羽毛这不过是拿来唬人的神话。一个有着正常体重的成年女性从高处落下,说冲击力不大,那是忽悠人的。
总之,那人是把她接住了,可也被这股力道压倒在地。
(咦?……不疼。)
时隔半个多月重归大地母亲的怀抱,居然是以这样热情的方式……
布拉斯纳特一时无法缓过神来。
直到她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眼,看见那个抱着自己瘫坐在地上的男人……
才在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她就迅速恢复成正常运作的状态:
先是动作利索地几招挣脱了那人的手臂,接着节节退后,与他拉开安全距离。
然后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
那是个有一头金发的英俊男人,穿着深蓝色长袍子,银丝刺绣点缀。素净的面庞,五官十分精致。
他眼角微微下垂,看着她的眼神温顺而和蔼,不似某个赤瞳男人的那样锐利。
比起那双如红色利刃一般、几乎是直掼入心口的眼睛,男人湛蓝的眼眸更像是盈盈湖水,柔软而多情,环绕着她,关怀着她,似乎已经做好了无条件迁就她的准备。
不知名的男人看着她,像是一个遥望着月亮的浪漫主义诗人。
这样的他,简直不像此世之物。
且不说那令人驻足惊叹的容貌,更令她无法移开目光的,是萦绕男人周身的独特气质。
明明就坐在她面前,她却觉得自己无法触及他。构建了这种距离感的并非现实,而是更加无法把控的,某种形而上的东西。
“见到你真让我高兴,布拉斯纳特。”
他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仍保持着坐在草地上的姿势,冲浑身戒备的女人扬起如阳光般和煦的笑容。
不知打哪儿来了四只蓝色小鸟,在他头顶盘旋。它们大概是见男人一动不动坐着,就把他当做了树枝,落在他的肩头,左右各两只。
他说话的口吻听起来,倒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打招呼那样……布拉斯纳特察觉到了异样。
“我们……见过吗?”
会不会是曾经见过面的人?如果是在仙界见过他的话,想必他也是个仙人,这样一来的话,这人的突然出现和身上的仙气,也能得以解释了。
“见过哦,”男人用轻快的语调说,伸出食指摸摸小鸟的圆脑袋,“我们见过很多很多次。”
布拉斯纳特愣住了……没想到还真是!?
“可是,”她有些迟疑地开了口,“我不知道你……”
他肩头的小鸟忽然叽叽喳喳叫起来,像是在向她抗议。
其中一只飞向布拉斯纳特,绕着她扑扇翅膀,轻盈的羽尖触及她的脸庞。
“嘘、嘘!”
像在哄小孩子那样,男人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叫鸟儿们安静下来。
然后看向一脸懵逼表情的布拉斯纳特,他笑了:
“我知道,你不记得我,是吧?”
(果然是能看穿一切的神仙!)
她频频点头。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大概是她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中没有恶意,亦或是他身上那种能够蛊惑人心的的神秘气息……
被这个不知打哪儿出现的男人注视着,布拉斯纳特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明明从未见过,但他的笑容令她感到十分熟悉。
……她身上的敌意稍稍收拢了些。
敏锐地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男人笑得有些无奈。
“诶,那没办法,我只好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啦。”
像个重复惯例仪式的祭司那样,他颇为机械地,但又十分庄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安格斯,安格斯·欧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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