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途中遇到了无法通行的沼泽,他们没能按照计划在天黑前抵达缪斯印尼,实际到达时已是深夜。
高大的城堡就在矗立在眼前。与早些时候看见的茂盛草原不同,这是人类用双手创造出来的壮丽风景。
古代的照明条件很差,深沉的夜色抹去了城堡的细节,仅留下轮廓,但足以令她感受到高大建筑带来的压迫。从城门仰望顶端时,它就像是一个巨大怪兽的影子,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构成眼睛,仿佛下一秒便会扑上来。
库丘林将艾默尔从车上抱了下来。
这种对待幼儿的方式让她感到很别扭,正想告诉他没有必要,双脚却已经落在了地面。随之她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在微微颤抖。
倒像是被这座巨兽一样的城堡吓住了,实际上只是因为疲劳——从拉格花园到穆丝印尼,将近十个小时的路程,虽说有马车代步,但一路上的颠簸同样难熬,她早已精疲力竭。
这具身体的素质果然无法和伊芙相比,她又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羸弱。
而库丘林居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年轻版的库丘林看起来远没有将来的他成熟稳重。
但在少年人的浮躁外表之下,这份敏锐的观察力和体贴却始终如一。
“……谢谢。”
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没用之后,艾默尔也只能心甘情愿地道谢了。
“累坏了吧?需要我抱你进去吗?”他凑近问。
出来迎接的仆人们本来就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好奇,一听主人这么说,眼中愈发燃起了求知的光芒。
“不、不用了!……”
这么被一众陌生人盯着,艾默尔感到很不好意思,再加上过度疲劳,她很想赶快进城洗洗睡了。
可一想到睡觉,她忽然有了危机感。
……
…………
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
库丘林保证过会把她当做客人对待,为此拉伊也被他抵押在弗加尔的城堡里了。想到这里她愈发摸不透他的想法了。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一个解释,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把她带回自己的领地吗?
紧接着回忆起他过去的各种越界行为……她惴惴不安起来。
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确实是像对待客人那样,嘱咐女仆们带她去客房休息。言行举止老实得仿佛一个假的库丘林。
震惊之余她实在是感到难以置信。在床上睁大眼睛,警惕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没有丝毫夜袭的迹象,这才终于安心地睡去。
第一个晚上就这么平安度过了。由于赶路而身心俱疲,艾默尔第二天睡到将近中午才醒。一起来库丘林就找到了她,提议带她去海边转转。
“刚好今天天气挺不错的,”他说着用拇指朝窗外比划比划,“我平时都是住在伊弯玛恰,很少回这里,所以仓库里没什么好东西。去海边倒是能找到点螃蟹和贝壳之类的,不想尝尝吗?”
艾默尔早就察觉到这座偌大的城堡人烟稀少,有些冷清,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只是还有一点她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总是有人想拖她这个家里蹲出门——不管是在家时的菲尔,还是如今的库丘林。
“好吧。”
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情,她同意了。
这一次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因为海边离得不远,艾默尔又被马车颠得有了心理阴影,干脆和他一同骑马出行。
还是伊芙的时候,她经常骑在马背上巡视领地,可自从艾默尔的梦开始以来就再也没有过了。虽然处于安全考虑,她没能独自骑在马上而是被带在库丘林身后同乘,但久违地穿行在猛烈的海风之间,她还是感到有些兴奋。
黑色的骏马沿着海岸线奔驰,风景在她眼前如流水般匆匆而逝。正如库丘林所说,这天的天气确实很好。明媚的阳光下,蔚蓝的海水犹如通透的蓝宝石,风卷起阵阵璀璨的波浪,水光几乎刺目。
库丘林去找了个阴凉处栓马。艾默尔此时早已将对于外出的抗拒连同鞋子一起抛在了身后,迫不及待走向浅滩。
她将裙摆提至膝弯,双脚浸在凉爽的海水之中。海浪前后冲刷小腿,稍有些痒。双脚浸在水中,肤色显得格外苍白。随着波浪的来去,浅灰色的水影在肌肤上荡漾。
淌了一会水之后,她又走回岸上,享受双脚陷在沙滩之中的感觉,时不时用脚趾掀起一枚埋在沙子中的贝壳。
库丘林将马拴好,看见她居然自己先玩起来了,一边向她走近,一边在背后提醒道。
“喂!小心点,别被浪卷走了。”
艾默尔听见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心想“我可是从阿尔巴远渡到影之国的女人”。
接着她忽然回忆起了什么,视线从沾满细沙的双脚转到了远处,望向海的尽头。
蔚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朵。在炫目的阳光照耀下,波浪涌动着。海洋仿佛活物一般,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这是阿尔斯特——或者说缪斯印尼的海。
而记忆中阿尔巴的海,却总是一片昏暗。海平面之上堆积着厚重的灰云,沉得好像下一妙就会落进海里。就连海浪都是死气沉沉的,蠕动着,在海的深处仿佛蛰伏着什么阴毒而凶狠的怪物……
“看见什么了?”
少年的声音变近了。被打断了思绪的她朝着声源的方向仰起头,发觉库丘林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正午的阳光刺目,他眯起眼睛,睫毛投下的影掩去眼瞳鲜红的色彩,柔和了平日的锋芒。
他微笑的模样与一般的少年无异,却令艾默尔感到不解。她想不明白,此时此刻有什么值得他露出笑容。
见她迟迟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露出疑惑而又有些抗拒的表情,库丘林接着问:
“不会是在思考该怎么骗我吧?”
艾默尔一怔,在他的提醒下回想起自己过去屡次敷衍他的黑历史,心虚到无力反驳。
一阵猛烈的风袭来,夹带着海水咸苦的气息。或许是过于明媚的阳光照得她有些发昏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鼓动着,犹如一面单薄的素色旗帜。
“……我不会对你说谎了。”她说。
库丘林的直觉很敏锐,她一向无法骗过他。而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试图蒙混过关然后与他再一次拉开距离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她终究无法骗过自己。
她永远无法逃离这个人。不单是因为命运的安排,更是因为她自己。
事到如今,她仍旧无法放弃这个人,无法把他当成是擦肩而过陌生人。
无论是【爱】,还是【恨】,她渴望着能与他产生一丝【联系】。
她仍想要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曾经的恨意就像这沙滩上的锋利石子,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抹去了棱角。虽然出于负罪感,她一直努力提醒自己不能忘却恨意,可同时却也一直在努力试着原谅他。
她为面前的少年找了无数的理由,比如“年轻的他是无辜的”,“伤害了她和康拉的不是这个人”,又或者——
“如果留在他身边的话,或许能够阻止将来的悲剧”。
她也是在不久前才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的。而它就像一点火星,再次点燃了“改变未来”的希望。
缪斯印尼的海面晴空万里,还没有变成伊芙记忆中的模样。
所以……她想要再尝试一次。
只是他究竟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艾默尔摸不透他对自己的想法。
唯一确定的是,在这个梦中,库丘林对她的态度与之前的几次全然不同。不同于对布拉斯纳特的熟稔与大胆,不同于与尤娥萨奇之间的若即若离,也不同于面对伊芙时的坦荡。
——他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库丘林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坦率而愣住了,微微睁大眼睛。
“哈……真是没想到啊,”反应过来后他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不觉抓了抓脑后的头发,“虽然我喜欢直接一点,但突然这样反而不太适应……”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艾默尔很少见到他这样,心说真是怪了,果然是因为年纪较轻脸皮还没那么厚吗?
接着库丘林收起手,盯着她看起来。艾默尔也紧张起来,略带防备地回视他。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嘴唇动了动,在心中组织了一番语句后终于开了口:
“……不会再骗我了是吧?那……”
说着说着他卡住了。
一阵沉默之后,他发出一声无可奈何,苦笑着喃喃“果然太正经的氛围不适合我”之类的话,一把拉过艾默尔的手。
“算了等下再说!我们先去找点吃的吧。”
“哦、哦……”
艾默尔被他这一出搞得一头雾水,迷迷糊糊之间任由他拉着淌过浅滩,走向礁石附近。
两人合力在礁石滩找到了不少海鲜。海菜,三只小螃蟹,还有各色小的大的贝类和海螺。光是这些当然不够填饱两人的肚子,于是库丘林拿上木枪去海里捕鱼。艾默尔坐在岸上等他太过无聊,干脆就旁边的林子里采了些野果和野菜。
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礁石后的背风处升起了火,架起了烤架,捕到的五条鱼已经用树枝串好烤得滋滋作响。他还不知从哪儿捡了块薄石板,把螃蟹、贝类和海螺都放在上面烤着。
艾默尔用海水洗干净采到的野果和野菜,然后把它们用裙摆盛着拿了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库丘林大概也饿了,毫不客气地从她裙兜里抓了一把野果,塞进嘴里几颗。
“要等会儿才能好。”他说,嘴里嚼着果子有些口齿不清。
艾默尔“嗯”了一声,也摸起几颗果子吃了。果子沾着海水,吃起来稍带着些苦味,不过同时具有的海盐味倒是让果子变得更甜了。
艾默尔一边吃着,一边用手把野菜撕碎,和海菜还有剩下的贝类一起放进小陶锅里,加上带来的淡水,煮汤。
水刚沸腾起来,石板上烤着的贝熟了,开口时发出“咔”的一声。
“可以吃了,喏,”库丘林捏起一个,递到她面前,“小心烫哦。”
艾默尔小心翼翼用指尖夹住它的壳,接过来吹了吹,连着壳中的汤汁一起吸进嘴里。贝类闻着没有什么香气,实际上滋味全藏在了滑嫩的软肉里,轻轻一咬,微热的鲜甜汁水便涌了出来。
“好吃……”
她发出幸福的感叹,忍着烫又接连吃了好几个,螺和螃蟹也没剩下。螃蟹虽然小,也不是最肥美的季节,但海鲜只要新鲜,就是无比鲜美。野菜是她在阿尔巴见过的,印象中味道和海味很合,果然煮出来的汤也是很好喝。
“能生活在海边真是太幸福了。”
艾默尔倚着礁石懒洋洋地说,吃饱后容易犯困,更别说是在这样的阳光下了。
库丘林把汤喝了个精光,连罐底剩下的贝都没放过。听到她情不自禁的感叹,他看向她,带着笑容说:
“喜欢这里的话,干脆留下来吧。”
艾默尔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刚想回敬他一句“那拉伊该怎么办啊”,对上他的目光时却因为他眼底的认真而怔住了。
还没等她从短暂的混乱中反应过来,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嫁给我吧,艾默尔。”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