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园门前白布悬挂,白色的灯笼上写着黑色的奠字, 无风自动。
空旷的门前, 只有零星几辆马车, 十分冷清。
赵凌雪从马车上下来, 看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心情瞬间沉重起来。
赵清书走在前面,她和刘氏紧跟其后。
进得裕园,入目处黑白一片, 庄严肃穆, 还有些骇人, 踏进吊唁堂, 一口宽厚的棺椁放在正中,一个全身素白孝衣的男子跪在一旁。
偌大的吊唁堂只有他一人跪着, 显得冷清而孤寂,清瘦的身子有些佝偻, 麻木的往前面的火盆里烧纸钱。
听到动静他挺直身姿, 抬起头, 朝他们几人行了个礼。
赵凌雪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个清隽的男人,苍白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 满目的悲伤,那悲伤溢得让她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心里沉重得快呼不出气来。
他应该挚爱他的母亲。
为何看到这样的他,她恨不得去替他承受。
心, 疼得不得了。
……
赵凌雪随父母祭拜,而后退出,等待出殡。
裕园里客亲不多,说是杨钧翰吩咐的,只有至亲来送殡,其他都谢绝。
的确,杨老夫人此事,不宜大肆操办。
赵凌雪目光时不时扫向那孤独的身影,心生怜悯。
到了抬棺出殡之时,她看见那男人哭了,没有撕心裂肺,就那样无声无息,强忍着,可眼眶里的泪水,还是无法阻止地掉落。
全身上下都笼罩在悲痛之中,让她看着就揪心地疼。
她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身边,在他身边跪着,陪着他。
对于身后的窃窃私语浑然不觉。
刘氏欲上前拉回女儿,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不是妻子,与杨钧翰并跪有些不妥,被赵清书止住妻子。
刘氏不明白,疑惑的望着赵清书。
赵清书低声道:“杨钧翰是个有心的人,凌雪在这样的场合陪伴了他,他以后定不会为难我们女儿。”
而后,赵凌雪看着这个男人送母亲上山,回府招待客亲,最后送别宾客。他掩饰悲伤,从容不迫的应付。
直到裕园恢复寂静。
……
晚间,赵清书一行在下人的安排下住进了客房,大家都累了一天,早早的歇下。
赵凌雪闭上眼都是那个男人孤独的背影,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翌日醒来时,刘氏已经不在房里,赵凌雪隐约听到父母在外间同那个男人说话。
大意就是把她托付给这个男人,她有很多小毛病之类的,请他多担待。
她躺在床上,有些不敢出去,只能静静地听着。
爹娘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她以后就要同那个男人住一个屋檐下了吗?
赵凌雪心里慌乱极了。
她从未离开过爹娘,回去还要两天的路程,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远。
他爹坐牢,他娘杀人,这是什么样的家人?
赵凌雪起先为了保命而来,现在已经来了,她又开始思考这个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爹说他是个可靠的男人,她是相信爹的,但可靠这两个字太笼统,她想了解更多。经过昨日一天的观察,他在她的心里多了一个词,孤独。
不,应该还有沉稳,隐忍,从容。
昨夜母亲问她,为何就想着去陪他跪着,她的回答是,他看起来太孤单,太悲伤了,既然是他的未婚妻,理当要陪着他,也许不能改变什么。
母亲说她懂事了,做得好。
她也说不清,在路上时心里还一直担心,万一是个相貌丑陋的老男人怎么办?可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她的心就莫名地疼,之前所有的顾虑都通通打消。很多时候他在哪,她的目光就追随到哪,他的声音她总能在人群中轻易分辨。
她不明白为何会如此,这是她以前从未有的感受,想了半宿,终于想通,这……大约就是一见钟情吧!
想到今日可能他太悲伤了吧,都没有注意过她。
不过,没关心,以后天天都能见着他。
赵凌雪心里充满了期待。
……
这时,门响了,是娘进屋了,赵凌雪下了床。
“娘,你们今日就要走了吗?”赵凌雪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道。
“是的,杨家刚办完丧事,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要处理,钧翰忙得很,我和你爹就不打搅了。”刘氏对于这个未来女婿的称呼更亲近了一分,可能是爱屋及乌。
外间有下人听到动静打来热水。
刘氏给了些银两打赏那些下人,拜托了几句,大意也是以后多加照顾她。
赵凌雪梳洗干净,刘氏拉着她的手嘱咐了许多,要怎么样持家,要怎么样照顾那个男人,要怎么打点下人,这些刘氏从小就教导她,在来时的马车上也不断的重复,现在恨不得一股脑的倾囊相授。
赵凌雪本来是耳朵都听出茧子的,可想到父母马上要离开,就一直认真地听着。
等屋里的下人都走光,刘氏低声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赵凌雪听后面红耳赤,十分为难。
可刘氏叮嘱她是林先生说的,只有这样才能保她性命无忧。
赵凌雪掩面,为何让她做这么羞耻的事,这……这这……赵凌雪都不敢想。
刘氏估计也觉得难堪,叮嘱再三后,连忙转移了话题,化解尴尬。
赵清书不知道去了哪里,赵凌雪猜测多半在同那个男人说话,不然以赵清书爱女的性子,现在肯定泪眼汪汪地瞧着她眼圈发红。
母女两人又谈了许久,赵清书才来到客房,又交代了许多,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目送父母离开,赵凌雪站在空荡的煜园门前,心里伤心极了。
她有些恐慌,有些彷徨……
“进去吧!”身后他的声音响起,赵凌雪本能的有点紧张。
方才他就在,可有父母在,她还能若无其事的装作没看见他,现在只剩下他和她,她突然就紧张起来,主要想起娘临行前的交待,真是窘的不行。
杨钧翰瞅了眼一旁的小孩,看她脸色和脖颈都在发红,这是要哭了吗?
舍不得父母离开?
……果然还是个孩子!
想到自己的娘,杨钧翰似乎很能理解小孩的心境,都是没有了娘的陪伴,突然就怜惜这个小姑娘起来。
“走吧!你以后就归我管。”他说罢,转身往回走。
小姑娘在迟疑片刻后,跟上。
杨钧翰在前面缓步走着,沿路看着空旷寂静的院落。
本来以为送走母亲,以后这煜园就剩他一人,可没想到现在多了一个……孩子。
说是只有呆在他身边才能保命,他对于神神叨叨的东西向来不信,可那相士居然说对了很多事情,让他不禁惊讶,还说,只要让这孩子跟着,定能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是不可能了,她已经有了选择。
他是被放弃掉的那个。
想起被她放弃,杨钧翰心里依旧撕裂般的疼。原来,爱上一个人简单,忘记一个人如此难。
看着边上这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怎么也无法把她同未婚妻上联系,在他心里……那个女子才是妻子的最佳人选。
可……她终究还是放弃了。
听闻,她快回来了……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赵凌雪跟在他身后,脑海里一直是那句‘以后归他管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她就会一根筋的一直想,以至于前面的男人突然慢下的脚步都没注意。
直愣愣的就给撞上了。
那男人回过身,看着她揉着额头,眼底有宽容的笑意,不过那笑意里有苦涩,她能感受到。
“看路。”似教训似叮嘱的口吻,听在赵凌雪的心里暖融融的,真是个温和的人啊!
她乖顺地点头,依旧不敢吭声,赶紧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男人与她错开一个身子的距离,走在前面。
赵凌雪一时之间脑袋乱哄哄的,一会是母亲的叮咛,一会是父母离去的悲伤,一会是对未来的恐惧,一会是对前面男人的好奇,还有这个全新的环境。
她一向单纯的心里突然间好像塞满了事情。
……
走到一个院子门口,前面的男人停住脚步。
赵凌雪也跟着停了下来,面前的院子叫静思轩。
“我的住处,以后有事可到这里来找我。我一般酉时以后,巳时之前都会在。”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听在赵凌雪心上如清泉叮咚,心惊不已。
这是他的住所,两旁都是翠竹,看起来清幽静雅,她很喜欢。想起母亲的叮嘱,她面色瞬间通红。她现在这个怂样,如何才能完成母亲交代的。
“你的住所在后面,你随我来。”不待她吭声,他的声音又响起。
一路无语。
大约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从他的静思轩往后走,经过一个荷塘,再绕过两个亭子,就到了他给赵凌雪安排的住处。
赵凌雪看了下方位,应该是在裕园的东南角,好隐蔽的的一个院子。院子前郁郁葱葱种植着一排四季常青的树木,不仔细找还真不容易看到。
“望月小筑……”看到院子的名称,赵凌雪念道。
“嗯,这里是我妹妹曾经住过的,”说起妹妹,他的眼中一阵黯然,“她已经出嫁了,你以后就住这里。”
赵凌雪走进院子,里面是个两层的小楼,主体是用竹子做的,很特别,赵凌雪很喜欢。
不过,这里离他的静思轩也太远了,会不会因为距离太远,而小命不保,她好担心。
“我若是不在,你有事情就找管家。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先走了。”
他说完就离开了。
赵凌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处。
“小姐!”
熟悉的声音响起,赵凌雪回头,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还好父母想得周全,身后都是从黎州带来的下人,都是以前她身边的丫头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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