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劲极大, 顾励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被陈奉拖着跌跌撞撞向前。顾励问道:“你要把我软禁吗?”
“我能感觉到, 如果再让你回去,我就会失去你了!”
陈奉拖着他,走到阁楼上, 翻出镣铐来把顾励锁了。
见顾励没办法再离开了,陈奉这才放松了神情, 推着他走到窗前,站在他身后拥着他,笑道:“你看, 这里很好,从这处窗子, 便可以看见街市。你知道吗, 你不来的时候, 我便时常站在这里望着窗外,心里想着你, 想你有没有在想我?还是在服侍俞公公?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便针扎似的难受。现在, 我终于解脱了。”
顾励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他弯下腰检查镣铐,陈奉说:“别白费功夫了。”
顾励扯了一把锁链, 另外一头锁在矮榻脚上,除非把榻脚锯了,否则他没办法离开。
顾励抬起头, 看着陈奉。陈奉就抱着手臂,靠在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脸上是一种满足的愉悦,顾励忽然意识到,这铁链显然不是临时准备的,他想这样锁住自己很久了。
陈奉问道:“夷辛,你看起来很难受。怎么了?待在我这里不好吗?是不是生我的气?”
顾励捂住眼睛,摇了摇头。
他没有生陈奉的气,只是忽然发现,他作为陈奉的男朋友并不称职。
他并不够了解陈奉。
他只是一个从现代的和平年代穿越过来的年轻人,怀揣着一厢情愿的理想,想要担起这个身份赋予他的责任。他从千万个普通人中走出来,与千万个普通人别无二致,所以他珍惜这千万条生命,就像珍惜他自己的生命。
在他的世界观里,每一条生命都很宝贵。
但是奉奉并不是这样啊。
他从底层一路挣扎,面对的是冷酷、恶意和算计。他吃了够多的苦,受了够多的罪,所以他的冷酷、狠辣和无情,都是被这个世界一点一点打磨出来的。
他不能要求陈奉像他一样,视他人为己出。
陈奉是在黑色的土壤中绽放的毒花,只把最温柔的一面留给他。在那无伤大雅的嘴硬和口是心非的傲娇下面,是陈奉努力控制着的黑暗面。
他觉得陈奉是张牙舞爪的奶猫,惹他生气了也哄一哄就好,那是因为陈奉爱他,所以默许了他偶尔的冒犯。
但是黑暗被压抑太久,是会爆发的。
“是我吗……”顾励喃喃自语。
“什么?”陈奉蹲下身子,打量着顾励的神情。
“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让你不安了?”
陈奉一时间怔住,过了半晌,他低声问:“为什么这么说?我锁住了你,你不应该怨我吗?”
顾励摇了摇头。
他想起每一次从陈奉这里离开时,那双怨怼的眼睛。他知道陈奉嘴硬傲娇,心里想什么,也不会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但是他曾经表达过情绪的,是自己粗心大意,没放在心上。
是他让陈奉生了心病。
“你怎么哭了?”陈奉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扶着顾励坐到矮榻上,抱着他哄道:“怎么了?为什么哭?待在我这里不好吗?”
顾励摇摇头。
他用额头贴着顾励的额头,见顾励不说话,陈奉有点着急,哄道:“别哭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桌案上拿了一叠薄册来,哄着顾励:“这是今天的《大楚晨报》,金庸先生又写了新的故事,我来读给你听好不好?”
顾励摇摇头,握住陈奉的手,说:“对不起,奉奉,我是第一次和人谈情论爱,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够好。对不起!”
陈奉一时间愕然。
顾励又问道:“你之前说,你的乡邻要点火烧死你,那是怎么回事?”
陈奉不想回忆,这是他最为懦弱无用的往事,他不想让顾励知道一星半点。可是看顾励不再哭了,反而想要跟他交流,陈奉还是勉强道:“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我娘过世后,乡邻们便把我绑在村社的晒谷场上,他们恐惧我的绿眼睛,说我是魔,要烧死我。”
原来是这样,原来奉奉怕火,就是这么来的,顾励总算明白了。
他心疼地握住了陈奉的手:“你的眼睛明明这么好看,你容貌这般出众,小时候定然比我儿子还可爱,怎么可能是魔呢。”
陈奉笑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想更了解你。”顾励看着陈奉,说:“奉奉,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的想法和心意。”
陈奉也看着顾励。
顾励认真道:“奉奉,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也是很爱你的,我……是我这个人太含蓄,不好意思说这些情啊爱的,倒叫你患得患失,对不起。以后如果你想听,我每天都可以对你说这些。”
陈奉大感意外,掩饰不住喜悦,眼眸亮晶晶的,问道:“你为什么好端端跟我说这个?”
“我只是想让你放心,你不用铁链锁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更让你放心。你可以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一定会做到。”
陈奉看着他,收了笑容,问道:“你这么说,是想让我放了你吗?”
顾励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该怎么爱你,该怎么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也是第一次爱人,在爱别人这件事上,或许还有些笨拙,不过我会好好学的。如果你愿意锁着我,那就一直锁着我好了。”
陈奉垂下睫毛,看着手中的晨报,说:“那我继续读这故事给你听吧。”
顾励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爱陈奉,便也不急着回宫的事了。他把朝廷政务,天下百姓的事放在心头的时候更多,这一次,他想偏心陈奉一点。
因为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再偏爱他了。
顾励靠着陈奉听他念《神雕侠侣》。
陈奉念完了今天的内容,忽然笑道:“杨过跟我多么像啊。读这个故事,就像是在读自己悲惨的过去。”
顾励伸手抱住他,安慰道:“从今往后,你有我了。”
陈奉想了想,忽然说:“夷辛,你说你要好好爱我,我也该好好待你才是。我身无长物,倒是跟随张慈儿时,他搜刮了不少金银财宝,现如今只有我知道那藏宝之地在何处,我告诉你吧。”
顾励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虽说最初接近陈奉时,是为了陈奉的宝藏,可如今跟陈奉在一起了,他现在只想好好爱这个脆弱又强势的人,不想再掺杂这些利益关系。
陈奉没想到他会拒绝,再三问他,顾励仍是摇头,说:“别提钱不钱的了,咱们在一起的时光不多,聊聊别的好不好?”
陈奉嗯了一声,抱着他,看着窗外的云朵,京城的街市,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顾励这一刻真切地感觉到了平凡的幸福,聊着聊着,他渐渐放松,睡着了。醒来时,陈奉不在身边,他从矮榻上站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的镣铐已经解开了。
他下了阁楼,家仆候在一旁,笑道:“顾郎君,该用晚饭了。”
顾励跟着他进了饭厅,陈奉已经在那里坐着了。顾励在他身旁坐下,跟他一起吃晚饭,今晚吃的倒不是鸭浇面,是几个时蔬,一条清蒸鲈鱼。
顾励称赞:“奉奉,你家的厨子手艺真好。”
陈奉不说话,默默吃了饭,放下碗才问道:“你今晚还是要回俞公公处?”
顾励点点头,他还得回宫啊。
陈奉问道:“为什么?你既然都愿意留在我身边,却又非得回他那里,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吧?”
顾励点点头。
要说不得已的理由,大概就是他是一国之君,有着他的责任吧。什么都可以和陈奉坦白,唯有这一点,他没办法说出口。
一旦说出口,他会永远失去这个人吧。
陈奉见他不说,便不再追问,站起身拉着顾励的手:“我送你吧。”
两人穿过庭院,槐花已经快谢了,院子里只有一缕残存的幽香。两个人沉默不语,走到门口处,陈奉说:“你去吧。”
顾励有点不舍,踟蹰犹豫。陈奉笑了,靠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说:“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放心吧,我相信你了。”
顾励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每三……不,五天!我每五天来见你一次,这样有一个明确的时间,你也不用总是傻等。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原是想说三天,可是想起每次见奉奉,都要跟他睡一次,他这个虚弱的身板,经不起三天一次的折腾啊。
还是五天一次吧。
陈奉点点头:“那我等你。”
顾励转身离开,走了没多远,回头看一眼,奉奉还站在光线幽暗的门口目送着他。走到胡同口,再回头时,便看不到人了。
顾励大步流星,转过街角,跑到大路上,那个可以看见阁楼的地方。他喘了口气,就在这时,陈奉心有灵犀般走到阁楼的窗边,两人四目相对,顾励笑了一下,冲陈奉挥挥手。
他转过身,陈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没入深蓝色的夜里。
“夷辛,他确然是爱我的,我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仍然爱着我。”陈奉喃喃自语,想起刚认识时,夷辛不时向他打听宝藏之事,即使他小心遮掩,陈奉仍能察觉到他对宝藏的兴趣。
所以即使夷辛和他在一起了,他仍然难免会想,夷辛是不是并不喜欢他,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为了宝藏。
直到夷辛拒绝了他。
并向他坦然地表露了心迹。
陈奉的内心,从来没有哪个时候,似此时一般满涨。
“他爱我。”确认了这一点,竟然会令人全身战栗似的激动。
陈奉看着街巷深处:“现在,挡在我们之间的阻碍,只剩下一个了……”
顾励回到宫中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谢莲和小谭一直在乾清宫等他,见到他平安回来,才放下心。
顾励问谢莲:“今日之事,你可有对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交代清楚?”
谢莲回道:“臣已交代了他,把尸体留着,尽快查验清楚,把结果张贴在城中,平息百姓们的顾虑。”
顾励点点头,让谢莲和小谭回去休息,他进了乾清宫,俞广乐正带着顾由贞,念小人书给他听。顾由贞见了顾励,跑过来抱住顾励的腿。
顾励免了俞广乐的礼,让他去做自己的事便好。他抱着顾由贞,问他今天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顾由贞回忆着,奶声奶气跟顾励说了。
顾励摸摸他,微服出宫时他便把贞儿交给了俞广乐,以前贞儿也是俞广乐带着的,对俞广乐很是亲近,一天没见到他,倒也没闹腾。
顾励旷了一天工,只能熬夜点灯处理公务。乾清宫外,雨越下越大,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砖瓦上,间或有电闪雷鸣。顾由贞被雷声惊醒,哭唧唧直哼哼,顾励便放下公事,上床陪着他,慢慢把他哄入睡了。
顾励原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暮春的夜晚,然而第二天穆丞相便匆匆进宫,对他回报:“陛下,谢给谏昨夜遇害了!”
顾励一震,问道:“你说谁?”
“吏部给事中,谢杏村!昨夜,他被人害了!”
顾励有一瞬间的茫然,谢杏村这家伙自见到他起,便像个苍蝇似的成天在他耳边嗡嗡吵个不停,他原以为要被这个大胡子吵上几十年,吵到自己把皇位传给儿子,他还要继续去劝谏贞儿的。
怎么……人说没就没了呢?
穆丞相见顾励竟比他还震惊无措,说:“老臣已命人调查了。据说昨天谢给谏看过都察院审理牛种案卷宗,觉得某处有些不妥,跟人说他要去一趟都察院。可是……没想到居然便就此一去不回!”
顾励渐渐镇定下来,安排道:“谢给谏的案子,务必要查清楚,还他一个公道。他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要安抚妥当。李棠,你去朕内承运库取一万钞,送到谢给谏家里去。”
李棠与穆丞相一道离开了。
顾励仍回不过神似的,看着案头厚厚的一叠“谢杏村,烦!”,不禁苦笑。他还想着待牛种案查完了,要升迁谢杏村,可惜却是再也用不着了。
顾励为谢杏村的事伤了神,昨夜又没休息好,傍晚时分带着贞儿去操练,出了汗后又受了风,晚上便发起了热。
太医进宫里看过,开了药,让顾励喝了。顾励怕把病气过给贞儿,只能让俞广乐带着贞儿到别处休息。贞儿可怜巴巴的,牵着俞广乐的手,跟顾励挥挥手告别:“父皇,你要快点好起来哦。”
顾励冲他笑笑,鼓励他:“父皇会快些好起来,贞儿也要勇敢一些!”
顾由贞用力点头。
俞广乐带着顾由贞退下了,顾励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四肢无力,头疼脑热,李棠煎好了药,服侍他喝下。
这个夜晚难得的没有加班,顾励却一时间有些睡不着。人生了病便容易沮丧,顾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李棠就在一旁候着,听见顾励叹气,难得地出声询问:“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早就写好了,刚才修改了一个小时!毕竟是很重要的一章,是这两个谈恋爱的家伙,终于有了更深层次的交流。这个交流对陈奉和顾励来说都是很重要的,甚至会直接影响到陈奉后续的行为。喜欢就要大大方方地承认,要说出来啊,藏着掖着,会让对方不安的。
PS:谢给谏就是在很前面曾经劝谏过顾励不要出宫的那个给事中,顾励被他气坏了,还在纸上写“谢杏村,烦!”怕大家忘了,特意提醒一下。他不是奉奉杀的惹。奉奉可能压根不知道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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