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番外之前尘(2)

小说:师爷太高冷 作者:沉闻
    肖随掂了掂荷包,温良远忙说, “我给了罗先生些, 到你这里便只有这么多了。等下月我发了月钱, 再给你便是。”

    肖随这才正经瞧了他一眼。

    “听罗天青说你入京是要赶考?”

    “自然,”温良远嘿嘿笑起来, “我是读书人嘛。”

    可不跟你们这些兵鲁子一样, 动不动就要打人。

    “如今马上春闱, 你不好好读书,跑去酒楼做工?”

    “我娘病了。”

    温良远垂下头,“我实在无心准备科考一事,只想多挣些银钱。你们京城里的大夫漫天要价, 若不是为供我读书,我娘也不会落下病, 为了不耽误春闱,又撑着身子一路随我进京……”

    温良远说到一半又顿住, “罢了,你们这些人,不会懂我们的苦楚的。”

    肖随笑了,“那你又何尝懂我们的苦楚?”

    “你们有什么苦楚?”

    温良远十分不解, 家里丫鬟婆子一大堆, 出门便有马车,从不缺银钱,有什么苦的呢?

    肖随揣着荷包,折身回了书房, 片刻后又出来,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温良远,“你将这篇文章写出来,三日后交给我。”

    “什么文章?”

    温良远犹自喃喃。

    肖随已经伴着月光走远了。

    温良远看了眼上面的字迹,心里寻思着这兵鲁子,写的字倒是蛮好看。

    第二日温良远便写好了,拿给肖随。

    肖随看着直摇头。

    “你想中个什么?秀才?”

    “秀才?”温良远瞪起眼,“我答应过我娘,我要高中状元的!”

    “你?”

    肖随看他,将手中的纸张收起来,“依我看来,你能中个秀才便是不错了。”

    “你读过书吗?”温良远十分不屑。

    肖随缓缓道,“看来你最大的问题是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的水平很低,中秀才已然是高估了。”

    温良远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肖随是在讽刺他,忍住要掀桌子的冲动怒视他,“你凭什么瞧不起我?诗经你读过吗!论语你背过吗!我的学问可是得了我们镇上的老夫子夸赞的!”

    “我四岁那年就可以倒背了,你要听吗?”

    温良远气得想拿毛笔在肖随脸上画圈,甩甩袖子跑了。

    *

    温母被罗天青硬吊了些时日,还是没熬过寒冬,便去了。

    温母走那日,肖随听着厢房内的哭嚎声,也踱着步子走了过去。

    他刚从宫内回来,父皇的身体不怎么好,罗天青已然留在了宫中侍疾。

    他此时倒是没有那般厌烦温良远了,听着他哭,倒觉得心有戚戚。

    他过去的时候,温母尚在弥留之际,见他前来,有些激动,扯着他的手,一直低声道谢。

    温良远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嚷嚷着,“娘,儿子给了他银两的。”

    温母用了大力气,一巴掌挥过去,“为娘自幼教导你,知恩图报,知恩图报……”

    温母说着不住的咳嗽,肖随忍不住,只得说了瞎话哄骗她,“老人家放心便是,温公子博学多才,必能高中。”

    “我儿子什么本事我还是知道的,殿下不用哄我开心了。”温母的气息越来越弱。

    温良远哭着跪在母亲床前,“娘,儿子必定高中状元,娶贤妻,生孝子,光耀温家门楣,为温家传宗接代……”

    “你平安就好……”

    温母笑着,抬起手想为温良远擦泪,抬到一半便又垂了下去。

    “娘!”

    温良远抓住老人枯槁的手,泪水扑簌簌落下。

    肖随从没见过这般能哭的男人。

    正要抬手宽慰一下他,有小厮急匆匆跑进来,“殿下,快些入宫吧,罗先生派人来传话,说陛下怕是不好了。”

    他脚步顿了顿,马车也没坐,从马厩里牵了匹马,便策马入宫。

    冬日夜间的寒风极凉,他忘了拿披风,一路寒风彻骨,风刮在脸上极疼,他却浑然不觉,直到了养心殿,才被满室的暖意熏了熏,搓了搓冰凉的手,怕过了凉气给父皇,在炭盆子上烤了烤才敢入内。

    他刚揭开厚重的帷帐,便见父皇被苏玉扶着坐起来靠在榻上,看见他来,还抬了抬手,努力堆起一个笑。

    他眼眶忍不住的酸涩,走到床前跪下。

    皇帝喊了苏玉拿给他一道圣旨,屏退了下人,扯住他的手,“小五,父皇熬不住了,你和老三的母妃去得早,朕自幼疼你们两个,老三也算是个治国之才,只是眼光和气度却是比不上你的……”

    皇帝边说边咳了几下,素白的绢子上沾了几滴血。

    “父皇……”

    “不碍事,”皇帝摆了摆手,“你若不想做皇帝,便将这圣旨收起来,说朕传位于老三。你若是想做,朕便让苏玉去宣旨,左右随你。”

    肖随没说话,握住圣旨的手紧了些。

    皇帝笑笑,“杨家的霓练是个好姑娘,你当真要舍她而去?”

    “她同儿臣一般,向往着天高水长。”

    “傻儿子,”皇帝点了点他,“霓丫头向往的……分明是你呀。杨义王是个狠人,她走不掉,也逃不脱的。”

    肖随抿抿唇,“儿臣想试一试。”

    “你倒是颇有几分你母妃的样子……”

    皇帝的声音越发微弱,抬起手顺着肖随的胳膊,“你的母妃是将门虎女,误入了这深宫,晓得了朕的不得已,却仍然一点儿也不快活。罢了罢了,都随你吧……”

    皇帝的手突然垂了下去。

    肖随红了眼眶,“父皇……父皇……”

    可他的父皇再没有醒来。

    苏玉红着眼眶,拍拍他的肩,“殿下,节哀。”

    他的声音喑哑,“苏公公也请节哀。”

    苏玉陪了皇帝四十年,是比他还要亲近的人,此时哽咽着声音应道,“哎,皇上替老奴在城郊择了处宅子,待丧葬之事一了,老奴便也要离宫了。”

    肖随没说话。

    苏玉低声道,“殿下,眼下是你要做决定的时候了,皇上让老奴转达,随心便好。殿下心里,想必,已经有答案了。”

    “多谢苏公公。”

    肖随最后看了眼龙塌上的父皇,将圣旨收进了怀里,在众人的陪同下踏出养心殿大门。

    大门的石阶下跪了一地的人,痛哭声此起彼伏,他的眼眶微湿,也落下了一抹清泪。

    苏玉扯着嗓子喊,“皇上——薨——五皇子随——宣圣喻——”

    肖随站在石阶上,看着黢黑的夜色,和远方依稀的红梅,缓声道,“皇三子肖郓,人品贵重,甚肖朕躬,朕欲传大位于之。望重臣工戮力同心,悉心辅弼,共戴新君,同扶社稷。”

    “诸位节哀。”

    这句话轻飘飘的,似是说给大家听。

    又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他捏着怀里的圣旨,心想这是他的选择,他回头看了眼养心殿,那里面已没了他慈爱的父皇。

    这四方宫殿,终归不是他的归宿。

    三哥很快即位,父皇的丧葬交由了内务府去办,他回到府中时,温良远还在哭。

    他拿出一罐酒,问温良远要不要喝。

    温良远扭扭捏捏,“我娘不让我喝酒。”

    肖随觉得温良远当真不是个男人,只会哭,没甚么大出息。

    于是自己给自己满上了一碗,一口又一口的灌。

    温良远看着他,“你也难过?”

    肖随没理他,心想这人怎地废话这么多,难不成这世上只有他会难过委屈不成?

    温良远自言自语道,“我娘同天子死在一日,世人只悲痛天子不再,只有我,哭泣自己死了娘亲。”

    肖随斜他一眼,“你当真中不了状元。”

    温良远炸了毛,“好好的,做什么又扯这个?”

    “父皇劳碌一生,泽被万民,自然被世人悲痛,你的母亲生养教育了你,自然只能得你的悲痛,你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还想高中状元?你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懂得如何胸怀天下。”

    温良远被肖随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抢过他的碗一口酒下肚。

    最后温良远喝醉了,抱着他的胳膊骂他,嘴里叽叽歪歪骂了什么他也听不清,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肖随将温良远顺手扔在路边便回去了,顺便还踢了一脚,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

    他去杨家那日,杨霓练过了好久才来见他。

    垂着头对他道,“五哥,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不解,“为何?”

    “我要入宫了,”杨霓练笑了一下,“以后便是你的嫂嫂了,自然不好总是相见。”

    肖随还沉浸在父皇仙逝的悲痛中,冷不防杨霓练对他这般说,他有些呆滞,愣了许久的神。

    这个冬日格外冷,杨霓练裹着披风,冻得小脸通红,还是扬着笑脸,哈着冷气对他道,“五哥,你若没什么事,我得回去了,嬷嬷们还等着教我礼仪呢。”

    原来……父皇竟猜得这般准。

    他蹙起眉,“你要入宫?”

    “是啊,”杨霓练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一遍,“以后便是你的嫂子了,要对我客气些。”

    他又问道,“为何?”

    “什么为何?我原本便是要入宫的呀,五哥。我觉得三哥也是很好的,嫁于他我也很满意。”

    “随我走如何?”肖随沉声开口,“你上次说过喜爱西北的景色,我在那边寻了处宅子,看落日是极好的。”

    “不了,”杨霓练摇头,声音低低的,“不了,五哥,我要回去学规矩了。今日学不完,嬷嬷要罚的。”

    杨霓练不等他再说什么便匆匆转身回了府。

    她跑得很快,肖随伸出手,却只感受到她的披风擦着自己的手边而过。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杨府门口站了许久,才牵着马一路走回了王府。

    温良远还在同罗天青吵架。

    这两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架吵。

    罗天青见他回来,撇下温良远,三两步追上来,兴冲冲的问,“殿下,咱们何时启程去西北呢?”

    “不去了,”他摇了摇头,“将那处宅子卖了吧。”

    父皇如此笃定地同他说,杨叔不会放过霓练,霓练逃不脱。

    是他不信。

    *

    过了冬,春闱便也开始了。

    他甩给温良远一篇文章,“背,背到倒背如流,不然我打死你。”

    “做……做什么?”

    温良远刚从酒楼回来,手里拿着那张纸,完全不懂肖随要做什么,只是觉得他随口而出的打死你,格外吓人,听着宛如真的一般。

    这人是个兵鲁子呢,温良远吓得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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