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随拿出舆图来,随便指了个地方, “这里缺个县令, 你去这里做县令吧。”
温良远眼睛瞪大, 连连摆手,“此乃南方边陲, 如此荒凉之地我才不去。”
“那这里。”
肖随换了个地方。
温良远摇头, “这等穷乡僻壤, 我才不去。”
肖随眼睛眯了眯,“那我现在就打死你如何?”
“别别别……你不是总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就这儿吧。”肖随又指了个地方。
“今年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届春闱,凡是进了殿试,都会被重用的, 我要留在京里做大官,光耀温家门楣, 做甚么要去那些个破落地方当县令?最高才官从六品,不去不去。”
温良远对肖随的建议嗤之以鼻, 看也没看他又指了哪里。
肖随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在京里做大官?怕是不出几日,你便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温良远觉得肖随在侮辱他。
他还是看了肖随给他的那篇文章,确然写得极好, 也不知是他打了谁, 逼着人家写的。
温良远没放心上,他记性不错,瞅着文章好,读了几遍便也记下了。
谁知考场里, 他打开卷轴的那一刻,差点吓晕过去……
左右他没什么出息,此时满脑子都是肖随给他的那篇文章。
不自觉便默了上去。
考完他顺嘴问了肖随那篇文章是谁所写,他若是真中了第,还是同考官说清楚,他娘自幼教导他,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可以拿。
肖随漫不经心道,“我写的,怎么了?”
“你……你写的?”
“可是……你去哪里搞的题……”
肖随一脸坦然,“我偷的,怎么了?”
温良远目瞪口呆。
放榜那日,罗天青扯着他去看,看见温良远三个字赫然排在榜首。
罗天青张着大嘴,推了推他,“他娘的,你小子竟然中了个状元。”
他中了状元。
他要把这个状元还给肖随吗……
可卷子是肖随偷的……
但文章确然是肖随写的!
他一个兵鲁子,为何还会写文章!
温良远吓得不行,跑去他娘的坟前痛哭,觉得自己给温家抹黑了,肖随怕他去吃酒,满京城胡言乱语他偷卷子,如今他正准备离京,多一事自不如少一事。
况且偷卷子一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
于是肖随便跟了过去,果不其然,那家伙又在哭。
肖随踢了踢他的屁股,“你如今高中,还哭什么!”
“又不是我中的……呜呜呜……我怕我娘打我……”
“左右我不会揭发你,温大娘也已下葬,你怕什么?”
肖随一脸不耐,“你再哭哭啼啼,温大娘要嫌弃你没出息了。”
“我娘一直挺嫌弃我没出息的……反正我也确实是没什么出息……”
温良远的哭声越来越大,肖随掏掏耳朵,一掌下去将他劈晕,吩咐暗卫扛走了。
温良远在王府瑟缩了好几日,这回他倒是不敢留在京里做大官了,整日喊着肖随什么时候带他走。
直到柳权吹胡子瞪眼的问他,“你倒是说说如何治理青山县?你说得好了,我便让你去。”
他哪里知道,于是搬出一堆孔孟之道。
柳权直摇头,又是叹气。
摆摆手喊他滚了。
这人真凶,京里的官儿都这般凶吗?温良远吓得心肝疼,飞快地跑远了。
许是柳权和新帝对这个官职的人选吵得太厉害了。
温良远便捡了个便宜,圣旨很快下来,让他尽快启程上任。
王府开始为肖随打点行装。
温良远跟在肖随身后,“我不太懂,你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做,为何要去青山县那破烂地方?”
肖随看他一眼,“若你能懂,你便当真是状元了。”
“你不要再嘲讽我了,你再说我要生气了。”
肖随才懒得管他生不生气。
罗天青那边便也跟着开始收拾,温良远不是很乐意让他跟着,便同肖随商量,“可以不带他吗?”
“不可以不带他,”肖随看着他,“但可以不带你。”
“算了,那就带着他吧。”
温良远很好说话。
王府收拾了一整日。
入了夜却有个姑娘来了。
姑娘很漂亮,穿着白色的披风,说要找肖随。
温良远和罗天青猫在门后,看着两人没说两句话,姑娘便骑马走了,徒留肖随一人站在王府门口,背影有些萧瑟。
罗天青自是知道内情。
只有温良远那傻子,打趣地问肖随,“小情人?”
肖随正烦着,一掌将他甩在了一边。
还是罗天青走上来轻声道,“将军。”
自打从西北回来后,罗天青很少喊他将军。
前几日他交了兵权,将军这声称呼,仿若当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站在院中,罗天青叹口气,“副将有她的苦衷,将军应往前看。”
他没说话,罗天青扯着温良远走了,留他一人在院中,那么站着看着月亮。
那晚的夜风很凉,仿若父皇仙逝那晚,杨霓练策马的背影他记了很久,所以时隔多年后,他总会想起谢独在牢中对他说的那句话。
“对于我们这些人,有些事,只能破釜沉舟,才会有结果。”
他当时是如何拥有那么多的自信,笃定她会同自己走呢?
他从来话少,悄悄让人去西北买了宅子,计量打算好了一切,独独算错了她。
宛如多年后她同自己所说,自己从未懂得她。
年少时的他全然不懂,也是在碰见柳闻莺之后才懂得。
很多事,很多人,其实分开没什么理由,只是遇见地太早了,就像她和皇兄,就像自己和霓练,那时候他们太过年轻,年少轻狂到不懂得爱,以为那些都是轻而易举便能放下的东西。
他太早遇见霓练,连父皇都看得清楚明白,他却以为她同自己只是意气相投,他以为她同自己一般洒脱和勇敢,拿得起放得下,说走便是要走的。
却忘了,她终归只是个姑娘。
所以他无法为她破釜沉舟,因为年少时的自己,分明爱自己更多。
又或者,那时,他还不会爱人。
所以初识柳闻莺时,见她那般爽快不娇气,不似温良远成日只会抹泪儿,尤其小丫头可怜兮兮地盯着包子铺,他虽然嫌弃得很,却仍然没有拒绝她递过来的那个肉包子。
看她傻大胆儿般盯着死人破案子,跑去做些根本做不了的体力活,想着她倒是比温良远上道些,不经意便对她上了心。
那份不经意长久延续到,他此生,也终于有了一个可以拿出所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人。
他觉得很庆幸。
*
出城那日,他不想让别人知晓他也一同去了青山县,便打发温良远自己先走了。
温良远哭哭啼啼的,说路程遥远,不想骑马,想坐他的马车,被他一脚踹走了。
他同罗天青坐在马车上。
王伯同温良远待久了,也学会了抹泪儿,挥挥袖子喊他早些回来,自己定不负太皇太后的嘱托,会在京里为他寻门好亲事,还喊他出门在外,也要记得多物色物色,改日若能直接领回一个小郡主来便是最好不过了。
他对亲事哪里还提得起兴趣,瞪着王伯,叮嘱着千万别给他惹麻烦。
王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嘱咐。
王伯向来是不听话的。
这一个两个,都是极其不听话的。
快出城门的时候,罗天青揭开帘子瞅了瞅,对他说,“殿下,那边停了辆宫里的马车。”
宫里的?
他顺着视线瞧了一眼,便让罗天青放下了帘子。
罗天青迟疑了一下,“当真……不去告个别么?”
他没再说话,罗天青察觉到他的不悦,便也没再说什么。
马车咕噜噜出了城,一路驶往青山县。
罗天青问他,“殿下,为何非要温良远那家伙去当县令呢?”
肖随撇了撇嘴,“他如此蠢钝,留在京里难不成被人欺负死?”
“既然他如此蠢钝,为何还要帮他当状元?”
肖随闭着眼睛小寐,罗天青不知他听没听见自己说话。
见他好一会儿不答话,便也不再问了。
过了许久,肖随才对他道,“他对温大娘起了誓,我若不帮他,他一辈子只能在酒楼里做个帮工。我负了父皇的期许,却希望他能不负。”
罗天青想了想,才说,“那家伙虽然能哭了些,却是个好人。”
肖随笑了笑,没再说话。
*
杨霓练没有下马车,听到丫鬟回说,肖随的马车出城了,才舒了口气。
她刚闭上眼,马车震了震,她抬眸,便看见肖郓被人扶进来。忙正襟危坐,要行礼,肖郓抬住她的胳膊,“你自幼便对朕毫不客气,这几日倒像变了个人。以前总唤我三哥的,近来,总觉得很陌生。”
“嬷嬷教导过,以后臣妾贵为皇后,不能失了规矩。”
肖郓笑,“朕来送送五弟,却没赶上,皇后赶上了么?”
杨霓练也对他笑,“臣妾……也没有赶上。”
“那便回宫吧?”
杨霓练点头,马车缓缓走着。
肖郓突然对她道,“朕会做一个好夫君,一个好皇帝。”
杨霓练看他一眼,也轻轻道,“臣妾也定会做一个好皇后。”
*
肖随的马车越行越远,罗天青憋闷得很,便出去同车夫讲笑话。
肖随这才揭开后窗上的帷裳向后瞧了瞧。
城门已然越来越远。
马蹄溅起的尘土,扬起又落下。
慢慢模糊了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遗憾肖随和霓练。
其实没有必要的。
不过是年少时错过了彼此。
他们自幼相识,一起出征,年少时的肖随原本便沉默寡言,胸有成竹,信自己多于其他任何。
他如何会愿意相信,自己欣赏的女子,能在战场上挥洒自如的姑娘,甘愿困于一隅呢?
他自信惯了,觉得杨霓练一定会随他走的。所以他连买了宅子都是最后才言说的。
之前最后一卷也写过,如果他早知道杨霓练不会走,他会不会做皇帝,他还是不会的。
因为对于年少时的他而言,自由比命还要重要。
那个时候他会破釜沉舟吗,他不会的。
他欣赏霓练,是因为他以为霓练与他一样,爽朗洒脱,说走便能放下一切。
但其实不是。杨霓练本性并非如此,都是为了他才如此啊。
先皇有句话说的很对:霓丫头向往的,分明只是他。
但他欣赏的却是为了他而改变并武装后的杨霓练。
年少时的缺憾才让人生或美好或遗憾吧。
就像郭襄遇上杨过,然后用自己的一生去爱了一个不可能去相爱的人。
不是所有的爱恋都会以恋爱收场呢。
但遇见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有多少人穷极一生也遇不上这样一个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的人呢?
想来霓练是不后悔的。
肖随不懂她,霓练其实又何尝真正懂得肖随呢?她也错在过于相信,相信天子脚下,谁能逃得过皇权?皇帝既然说了,那他定是新君。可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懂肖随。
她可以为杨家抛下一切,肖随却是我心由我,不由皇权的,皇位,年少时的他是绝不会去坐的。
霓练始终都在盼望着肖随去做皇帝,又何尝不是在希望他为自己妥协呢?
她原本应该知道她的五哥,是洒脱肆意的。她却以为他同自己一般,是逃不过家族、权利、纷争的。两个人,其实都高看了对方,所以才会这般阴错阳差。
不过是少年时都不愿意将就彼此、只盼望着对方能为自己妥协罢了。一个勇敢、一个怯懦。
肖随年少时清高傲慢,京里多是少女对他趋之若鹜,他习惯了做事由自己,就比如后面遇上闻莺,他也从未同闻莺商量过什么。
只告诉闻莺他想告诉她的,想让她知道的。
其实他和霓练,算不得对的人,也没有遇在对的时间上。
分开其实是注定的。就像肖随在马车里对闻莺说,他年少时,也是极不懂事的。
就好像——杨过若是弃了小龙女,接受了郭襄,他便不再是杨过了,不再是郭襄喜欢的那个深情的杨过了呀。
肖随若是做了帝王了,便不再是肖随了。
而霓练却还是那个霓练。
所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有过这样心境的人,经历过爱情的千回百转,辗转折磨,想来都是不后悔曾经的。
想来皇上、霓练、肖随、闻莺甚至还有谢独、谢微雨。
都是从不曾后悔的。
哪怕知道,这份爱恋,到最后没有结果。
有小可爱纠结这个,所以霓练的番外最后我多加了一些,或许她想通了,对她而言也是好的。
小可爱们可以翻回去看一下,看结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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