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宰离开他家后,白木意外的睡了个回笼觉, 甚至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横滨的夜市, 是他记忆中清亮明快的回忆。
那五个小崽子就在他身后嬉闹,而织田作就在他的身边伫立。大家与他离得那么近, 仿佛这就该是生活原本的模样。
孩子们自顾自的叽叽喳喳吵成一团,照顾他们的咖喱店老板在远处看着这些孩子, 脸上是和蔼善良的笑意。
气氛是那样的舒服, 就连海风都变得和煦。
他双手撑在靠海的围栏上, 而织田作温热的身体离他只有一拳之隔,彼此的距离流淌着信任和依赖。
或许白木下意识就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在走出今天这一部之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和家人们团聚。
于是他就在织田作的身边, 一起看夜色中的海,久久不愿移开眼。
背景是那样的喧嚣, 而他们彼此之间, 没有任何话语。
咖喱店的老板带着那五个让他嫌弃的弟弟妹妹们,慢慢的走远。
织田作也动了脚步。可是刚刚转过身体,就被白木一把抓住胳膊, 死死抓在怀里。
他轻轻的问:“我会成功吗?”
海风凉下来的时候, 梦里的织田作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的梦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打断了。
在天上露出第一丝光的时候,门铃响了。
白木去开门的时候,看到了门外的太宰。
他并不意外来人是谁,按照这个时间来算,太宰已经全都知道了。
只是白木恍然发觉, 他似乎从没见到过太宰治现在这般的模样。
太宰是一路跑着来的,在停下后还在微微喘-息。或许是雨后的雾气太湿冷了,不仅他长长的风衣衣摆已经被打湿,就连他的发梢和睫毛上都挂着露水,蜷曲的黑褐色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显出缱绻的弧度。
而他光洁的额头上,贴着那一个小小的创可贴,白木想,这还是他亲手替太宰粘上去的。
于是白木轻轻碰了碰那条创可贴,看着太宰头发跑得乱了,他想到了梦里织田作的最后一个动作,几乎是带着某种传承的意味般,伸手揉了一把太宰的头发。
那微卷的发丝柔软而滑凉,意外的手感不错。但太宰的眼睛并不温柔,鸢色是那样温柔的颜色,此时却分明酝酿着夜的黑。
明明天已经朦朦亮了。
白木想,他即将要去做一件会让太宰很开心的事,可为什么,这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
太宰抓住了白木那只捣乱的手,轻轻牵着他从自己的头发上拿下,“白木,停下来。”
白木态度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有一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希格玛最后告诉我的那个秘密,我把它写成了信,放在了你房间床头柜抽屉里。如果我成功了,在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你们会有点难,但很快我的后续安排会依次发挥作用,这段时间,还请你过来多陪陪他。”
“模糊生和死的界限,那里不是人可以裁决的领域。生死本就不该是决定人类幸或不幸的度量。死者归于圆满,而生者则立于船上祈祷。我们本该就是两端。”太宰仿佛在忍受着什么,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你……”
“不想我什么?”
白木反唇相讥道:“你真的知道,我为这件事情付出了多少吗?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我怎么可能在临门一脚时放弃?而你……只凭你,没有办法阻止我。”
这一刻,太宰治想,他其实早该想明白的。
为什么白木会在四年前突兀的改行学医?为什么他一直异常紧张这栋住宅?最长的离开不会超过两天,没有一切社交活动,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
他小指上的鬼血,若是真的有心去清除,恐怕不会留在现在。依然存在至今,只是因为他对这份鬼血视若珍宝。
那一口从泥土中起出来的空棺,最后将那个恐怖的猜想全部证实。
至此,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了。
只是在白木的这句话出口后,太宰还是有了反应。
……可是就连白木,都很难形容太宰这一刻的神色。
他眼里的鸢色如水波明暗起伏,那是夕暮与海潮碰撞瞬间产生的鸢紫,倒映在那片浪涛上随着呼吸流淌。
那是悲伤。
他早已经通过了白木的态度,知道了白木自己对这件事结局的预判——那并不是一个乐观的预测。
太宰的声音憋在喉咙中,“我只是想说,我不想你离开……小白木,你能不能好好的回来?”
白木那一片尖锐的冷漠,终于像气球般被戳破了一个口子。他眼角微微发红,移开了视线。
其实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有些个无人的夜晚里,他有时恍然间会觉得窒息,即使在深渊处孤独的呐喊,却无人知晓。
只有同在深渊的人,才能听到。而太宰看着自己的眼神,白木就懂了,这个人是真的都明白。
所以白木不再刻意摆出那副刺伤人的无动于衷,他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宰,声音平静下来,“我们都是无视道德与规则的人,我一直以为真相暴露后……你会是最开心的人。”
而太宰此时的表情,显然与开心相去甚远。
白木尝试安慰他,“我们从一开始,不就一直在告诉彼此么——这世界上没有永恒存在的东西,只要不曾得到,失去的时候就不会那样痛苦。”
“可是被留下的人,才是最难过的……”太宰吞下了后半句话,“可我更想看见你平安无恙。没有人……能真正的习惯不断失去。你……不要这样对我。”
白木难以忍受的打断道:“别这么说。”
他踮起脚,将自己的手绕到太宰的后脑勺后,柔和的将他压了下来,太宰顺从他的意愿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在白木的头发上。
这个亲昵的动作充满温情,传递着某种无法说出口的传承和力量。
“这样就很好。太宰,不要再说泄气的话了,祝福我吧。”
太宰只是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什么。
“我会让他回来……不会很久,很快就有结果了。”
彼此潮热的气息,扑在对方的脸颊上。
太宰想,他与白木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
却因为彼此灵魂中有一片相通的暗影,他们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那样熟稔。
太宰认真数着7秒的时间,在离开片刻后,再次低头维持刚才的姿势,用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触碰白木的体温。
白木的头发里,有一种很温暖的青梅气息,夏天已经到了,或许很快在白木的这片小院中,就会结出梅子,随风飘散着和他身体相同的香味。
太宰声音低哑,“当年我没能阻止他去前去复仇,而今日……也无法阻止你。”
听了这句话,白木突然就开始后悔自己的措辞尖锐,他叹息着,字里行间却传递着温柔的力量:“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不要为此感到自责。”
太宰沉默了很久,才说:“我只是……突然很想抱抱你。”
可是他们的接触,却注定了不能长久。每过6秒钟,太宰就必须切断他们的接触。
白木声音很乖,“嗯。”
太宰却摇摇头,还是克制的后退一步,“能不能,先欠着?”
天上第一缕阳光打了下来,白木抬头看向身前的太宰。
今天是一个晴天,是白木一直盼望的晴朗日光。暴风雨的云团仍然在附近的海上没有远去,老天爷却在它肆虐的间歇,放进了一丝天光。
阳光从太宰治的脸上划过,让他鸢色的眼睛有浮光跃金,“小白木,我们约好了——等你做完这件事,再来完成我们的约定。”
白木望进了那双鸢色的眼睛,连微笑都有着安静的味道,“……谢谢你,你的支持,对我意义非凡。”
他想,就算自己失败,也永远不会有人忘记他在无声处背负过的一切。
……虽说记忆终会消散,但对留下的那个人,太过残忍。
这样的孤寂,白木感同身受。他想这一次,就是为了不要让太宰再一次经历离别,他也要竭尽全力。
太宰站在离他最近,却不会碰到他身体的地方,仿佛知道看一眼便是少一眼般,舍不得将目光从白木身上离开,“一会开始时,我能一直在你身边吗?”
白木却毫不犹豫的摇了头,“不行,你要待在阳光所照射的地方,不要走进这个房间……这里太危险了,交给专业人士吧。”
专业人士出现在道路的另一边,太宰便明白了他的身份。
粉色头发的青年腰间佩着可以斩鬼的日轮刀,身姿飒爽,气场充满了沉静的力量。
白木主动招呼他:“锖兔,非常感谢你愿意过来。”
小楼的房门缓缓合上了。
太宰治目送着白木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他稍稍迷茫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在确定那扇门不会立刻打开后,才慢慢的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进屋后,白木用异能重建了一条通往地下室的路,走下去的时候,给锖兔抱了一个电热器。
很快锖兔就明白,为什么白木觉得他需要电热器了。
白木带他走进的地下室,如冰窖一般阴森寒冷。房间有正常的灯光照明,白木用一张白色的幕布来分割这房间。
幕布遮住了另一端已经失去呼吸和心跳的织田作,白木在这位君子之交的友人面前,遮掩着最近这个难以让人承受的真相。
他在最靠近织田作的幕布另一端,停下了身体。
关于如何复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白木最初做过很多设想,也失败过无数次。
在他第一次接触“鬼”这个概念时,与鬼杀队相遇,鬼类的再生力,才给了他整个复活计划的理论基础。
关于白木的左手小指,他第一次对中也解释时,也不算是完全说谎,他的手指确实曾经在一场生化实验中被化学物质腐坏过。白木虽然可以用自己的异能分分钟将自己的手指恢复常态,可是那一天,他却没有为自己疗伤。
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当晚进入鬼杀主公的密室中进行偷窃,通过异能提取鬼王的细胞植入体内,将其禁锢在自己的左手里,慢慢研究鬼类细胞的特性。
那也是第一次,白木在自己异能放大的电学显微镜里,仔细观察了细胞内原子级别的变化。
他也因此得出了复活的理论基础,衍生出了备用计划。
第一个备用方案,便是取得可以让鬼重新恢复成人的青色彼岸花。
只要青色彼岸花成功配成了药,那么就可以用最省事的方法来进行复活——白木发动异能物质重建,将织田作的极小一部分细胞用他的异能进行激活,同时放入鬼血,以鬼类特性完成身躯再生后,再用青色彼岸花,将鬼类变成人。
意外获得的绫木累,是第二个备用方案。
白木自己鬼化的身体部分实在太少,他想利用累,在累接受药物治愈时,他可以不断发动自己的异能,将织田作体内已经失去生命的细胞,通过正在起效的累作为输送转换器,进行同步激活。
但随着青色彼岸花成为了一纸空谈,备用方案一和二,都一起打了水漂。
不需要去利用无辜的累,也让白木放下了心中的负担。
他依然还有办法。
在失去所有备用方案后,他还拥有着自己最原本的计划。
那是白木基于对自己变异鬼血的特性,研究后得出的结论——变异后的鬼血在进入已经死亡的细胞后,会自动捕捉附近刚刚失活的细胞,每当抓到一个死去不久的细胞时,鬼类的血液有神秘的力量,可以在一瞬间将细胞重新激活。
每个细胞从死而生,只需要千分之一秒。
千分之一秒后,这个被重新启动的活细胞,会被立刻转化成鬼类细胞。
发现这个现象的瞬间,白木多年为织田作维持身体细胞状态的坚持,便彻底有了意义。
因为整盘计划最关键的一点,已被彻底打通了思路。
白木为自己困住鬼血的小指带上避光指套,从来不是为了防止晒伤或者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他要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个可以将他疯狂的设想变成现实的种子。
而今天走到最后一步,他即将要把这飘渺的理论,带到现实中去观察它到底是成功,还会是惨败。
他要重复由死转生的一切,只有他的异能可以做到。
织田作体内所有的伤痕,都已经被白木用异能修复回原来的模样,只是……没有生命。
一次只转一部分细胞复生,活着的细胞在死亡的人体里,不会存活太长的时间,所以白木从来不存在分批慢慢激活细胞的选项,他必须一次完成。
他用异能切割织田作的细胞,迅速用“游戏转移”切割空间,进行极小范围的转移,将织田作的细胞塞进自己的身体里,依靠鬼血之力,完成1/1000秒瞬间的转生后,再将这些细胞送回原处,同一秒完成下一组细胞的传递。
人类的身体里大约有40-60万亿个细胞,1/1000秒的操作,白木需要完成40-60万亿次。
一点点都不能出错。
极微观处异能的消耗率是加倍的,超高强度的异能发动是对人毅力和体力的极大考验,一旦开始,白木就不能停下来。
在织田作身上所有关键细胞恢复短暂活性时,白木要让他的心脏跳起来,大脑恢复工作,重启他的神经系统和血液循环。
……但白木已经不再去想这理论的会不会如此顺利。
他也不敢去想。
他只需要一往无前的去做。
在这个同事,他还要控制自己体内鬼化的速度,不能在完成复活前自己先失控……如果他还有余力去控制的话。
这便是他请鬼杀队剑士锖兔来的原因。
白木认认真真的向锖兔鞠躬行礼,“与你相识多年,我只能相信你来做这件事……对不起,最后还是要将你牵扯进来。”
锖兔手里抱着日轮刀,慢慢皱起了眉:“你这样……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白木,你到底想做什么?”
“接下来,请你在旁边看着我就好。”白木平淡的说出了最残忍的话,“如果我控制不住彻底鬼化,请第一时间砍掉我的头……我不想去伤害任何人,拜托了。”
下了多天的大雨后,天空中难得露出了温暖的阳光,太宰坐在白木的家门前,想到了几个小时前自己还躺过的那一张床,和那一个按照自己需要所准备的房间。
……就像白木早就猜到,未来一段时间里,太宰会时不时来到这里。
太宰无声的在心里计数度过着每一秒钟。
白木说了不会太久,可是为什么在这场静默的等待里,每一秒变得无限漫长?
靠在这处白木亲自建成的木制小楼上,太宰闻着空气里雨后潮湿的味道,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一切都能按照白木的计划顺利成真,这处楼房,会成为他这一生里,能让他真正感到安心的所在。
也可能会变成……一处疼痛经久不息的伤口。灼烧在灵魂里,成为一块刺目的疤痕。
所有的答案,都在这扇门后。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那场在海上肆虐的暴风雨并没有走远,在一个半小时的天晴后,乌云重新遮住了天幕。
浓雾四起,白昼如夜般黑暗,路灯在白天亮了起来,为行人提供可见度。
天上隐隐传来的雷光,短暂的照亮这黑暗的大地。太宰坐在白木的屋檐下,看着外面第一滴雨水从空中落向地面,听到了第一声雷响。
那一声震动天地的闪电令世间万物震颤,也遮掉了身后门被推开的轻响。
在白木家中推开门的人,看着门前等待着的背影,不确定的唤道:“……太宰?”
太宰听到了这个只在记忆中会出现的声音,慢慢睁大了双眼。
他没回头,只是呆呆的注视着雨幕,身体僵硬得如一块大石,连控制着手脚动一下都难以做到。
直到那一只指间有枪茧的成年男人的手,重重压上了他的肩头,像过去的岁月重新走回了当下的时间里,真实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坐在台阶上的太宰,终于缓慢的转过身,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这是现实,还是虚构的假想?
太宰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出的声音,“……织田作?”
“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宰?”男人微微颔首,沙哑的声音在喧嚣的雨声中,只显得无比清晰,“……白木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天为了断章的地方能让你们稍微放松点,就一直往下写了,连着今天的更新一起放出来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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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①“那不是人的领域” 引用于:
原句:sothings are not ours to taer with, sothings belong to god.
——Matthew Pitts《Fringe》 S02E16
②“生死本就不该是决定人类幸或不幸的度量。死者归于圆满,生者则立于船上祈祷。”引用于:
原句:生和死,不再是决定人类幸或不幸的关键。死者归于圆满,生者则立于船只的甲板上合掌祈祷。船,顺利地离岸而去。
——太宰治《潘多拉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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