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二人离得极近,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中间夹杂着济麟的污言秽语。
雪照正义凛然的心中,出现一种莫名的羞涩,但被他强行镇压了。
他按着窗棂,“合上!”
天青眼望着窗外,使劲向外拱,同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那些属下,怎么都跑出去了?”
雪照望着他:“什么?”
天青手指窗外,“你看。”
只见夜幕下的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呆滞的向前行去,仿佛是受到什么召唤。
雪照和天青对视一眼,两人快速下楼,向前疾驰追去。眼看快追上时,那些属下如幽灵一般钻进茂林中,雪照和天青顿住脚步,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已追到天禄营边上。
天青拉住雪照,一句“不要再向前去。”到了嘴边变作:“……你看那是什么?”
雪照抬头,只见白日里火红高耸的姑射石,在夜月的柔光下,变作沉静安稳的一块白色巨石。
雪照皱眉,天青也疑惑道:“奇了,我说这天禄营……怎么感觉哪里不同?”
“到处都不同。”雪照目视前方,“方才我们来的时候,林子茂盛老旧,路上有裂缝,此刻,林子青翠,道路完好无损。”
天青眉头深深聚拢,两人一起望着远处的林子。那处静谧安详,没有风动,若白日里的安静是一种“假”,那么此刻则是“真”,一种不合理的真。
夜色凄清,天青的心头同时爬上数千只蚂蚁似的,但他吹了声口哨,毫不在意的扬起下巴,“雪照殿下,要不要陪小人进去看看。”
雪照没理他,迈步而入。
二人进入遮天蔽日的深山老林,月光穿过枝叶盘扎的天网斑驳地落在衣裳上,仿佛跳跃浮动,衬得林中愈静。
雪照平静地走在前方,将天青置于身后,天青察觉出怪异的不自在,仿佛藏在人的羽翼后似的,他赶上两步,和雪照肩并肩。
在林中走了许久,整个世界仿佛越走越安静深邃,正常到诡异。
天青低声道:“没有人,没有兽……方才进来的人也消失了。”他手心出了薄汗。
身旁的雪照面无表情,握剑的手沉稳有力,环视每一只叶子,每一丝风动。
直到他二人拨开掩映的树枝,前方豁然开朗——远处山谷小溪处,屋舍俨然,那竟是他们的营房,并且,每一扇窗都亮着灯火!
二人对视,天青暗地擦着手心汗,吹了口气,笑道:“要不要再去看看?”
话音未落,雪照已面色平淡的顺路向下,天青笑骂了一声,也跟着下去。
营房前是一处旷地,天青犹豫是藏匿还是直行,雪照径直穿过旷地。
天青在他身后着急,欲出声提醒他不要踹门,却见雪照大步走到门口,抬起手指轻轻叩门。
天青:“……”果然是雪照殿下。
无人应答,雪照推门而入。
几十床铺位排列整齐,仿佛多年未动。烛台,枕头,被褥,床头小几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人。
雪照进房,在床铺间慢慢踱步,天青也四处溜达,环视许久,二人碰头,他向雪照摇了摇头,“走吧。”
雪照抬起下巴点了点身旁的烛台,“看那。”
红烛金焰,静静燃烧,天青歪着头,趴在烛台前左看右瞧,也没能瞧出花儿来。
他直起身,“怎么了?”
雪照盯着那火苗,道:“我们进房间这么久,你看它可有烧损?”
天青一顿,转头盯着红烛细瞧,盯了一会儿,深出一口气,“火在烧,蜡烛却没有燃烧!山林营房都在,却没有活口!”
他猛地回头,“我们此刻身处幻境中,我们白日中了毒,那气味不是‘欲仙果’,而是‘有所思’!”
这两种气味,他当年全闻过,白日猛地闻到,只觉得熟悉,却将二者搞错。
雪照从他身边掠过,走向门外。天青在身后喊道,“你去哪里?”
雪照背对他,“在此枯等也是无用,不如寻找关窍出口。”
三个时辰后,天青拖着脚步,靠在一处岩壁上歇脚,雪照从他身后走来,天青笑,“我劝你还是歇一会儿,这‘有所思’的迷障不是说解就能解的。”
雪照顺着他身侧的岩石滑坐歇息,天青笑了笑也要坐下,腰弯下一半忽然直起,抬头看着天上,“这是……姑射石?”
巨石插天,雪白无垠的一块,不是姑射石又是哪个,正是当年二人相遇的老地方。
天青也不忌讳,顺着岩石而坐,利索的生起火,和雪照围坐烤火。这个场景非常讨厌,总是勾起某些被他抛诸脑后的记忆。
天青安静的烤火,忽然天马行空地问:“那个济麟,他既然并未中欲仙果的毒,为何对你那副情态?”
雪照道:“他是济老将军独女的儿子,从小跟在我身边,济老将军……”他瞥了一眼天青,济老将军满门被杀,是天青的辉煌战绩之一。
天青状若无事。
雪照掠过他的家世,“济麟许久前便向我自荐枕席,我未曾答应,许是他心中的魔障还未消除。”
天青点头:“所以,他中了‘有所思’后,意识错乱向你发情,这倒是说得通。”
……但是,他与雪照二人为何会陷进多年前天禄营的迷障呢,这里有何将他们困住之处呢?天青不明白。
他瞥了眼旁边的雪照,雪照安静拿着树枝烧火,光影明暗间,面上也有困顿不解之色。
管他呢!
天青心道,若是出了迷障,说不得他立刻就会被此人处死,困在这迷障中,他反而多活些日子。
温暖的篝火,光滑洁白的姑射石,两个人。
雪照看他,“果然是第一屠刀,你倒是镇定自若。”
天青涎皮赖脸,“有什么好急的,你急着出去当你的大英雄,我又不急着去死。”
说着,他的肚子咕噜一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天青看着夜空掩饰尴尬,二人安静了一刻,雪照叹了口气,“你不要走动,我去寻些吃的。”
也许是天性责任感使然,他自然而然的认为填饱眼前青年的肚子是自己的义务。
天青忙止住要起身的他,“还是我去吧,这林中有许多欲仙果,你再中了,可没人救你。”
他笑着快马加鞭的向林中奔去。雪照被剩在当地,真心实意的皱眉:“你也小心……”袅袅话音被抛于身后。
天青耽误了许久,久到雪照怀疑他独自逃出迷障时,他怀里兜着东西小跑回来,掷于地上,弹了弹衣衫上的尘土,撩衣而坐,“吃过这个么,殿下?”
雪照道,“自然吃过。”
天青将红薯围拢在火堆边,真心实意地问:“你何时吃过这等粗鄙食物?”
雪照道:“争渡河边遭灾时,我去救人,当地无甚可用之物,下面人便奉上这红薯。”
天青点头,将红薯翻面,夜里寂静,二人沉默着望着火堆,只剩篝火霹雳啪啦轻响。
不一会儿,红薯熟了,二人各拿一个,雪照捡了个二指粗的,掰开后咬了一口,还未咬下便吐了出来,面上露出异样神色。
天青余光一直盯着他,见状,笑着喊了他一声,“哎。”掂了掂自己手里那又大又饱满的红薯,掷到他怀中,“吃这个。”顺手将他那二指小红薯夺了过来。
雪照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天青,犹豫着喊:“你……”
天青早饿极了,将那小细红薯狼吞虎咽的大嚼,斜瞟着雪照,“干嘛?”
雪照干看着他,没说话。
天青生咽下满嘴食物,“知道你们这样娇贵人儿,吃不下这些野物,那个大的中间部分还能吃,你吃吧。”
他顿了顿,厚着脸皮向雪照方向挨挨蹭蹭,涎笑:“殿下啊,小人跟您打个商量,等咱们从这迷障里出去,我去杀水龙,你就抬抬手,放我条活路呗。”
雪中看着他,面无表情,一口回绝,“不可能。”
天青的笑容凝滞,“切”了一声,正过身体。“一点情意不讲,有什么了不起啊,我只是出身不好,若我出身好些,咱们俩指不定谁打得过谁呢……”
他一边低声絮絮叨叨,一边翻着燃烧的枯柴,让火更旺,抵抗寒夜。
雪照平静地望着火堆,仿若充耳不闻。不一会儿,多年不曾生病的他‘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天青目光飘忽,瞟了雪照火光中的侧脸一眼,立刻飘走,不小心又瞟了一眼,他皮上痒痒,想要发作,“冻着了?”
没人理他。
他继续发疯,“要是冷了,我靠你近些?”
雪照终于瞥了他一眼,带着警告。
天青装瞎,腻腻歪歪要往这边凑,雪照凝眉,“你最好消停些。”
在挨打之前,天青停下挪动,笑嘻嘻解释,“我这不是巴结巴结殿下么。”
雪照想说什么,却不小心又是一个喷嚏,天青意意思思停在半道,将自己身上破外罩解下,一掷,罩在他身上。
雪照立刻一把捏住衣衫,一抬头,却正好看见天青抱着双臂,笑眯眯望着自己。
雪照捏着衣衫的手顿住,并没将衣衫拽下来。
哪知他一给他好脸色,那人反倒蹬鼻子上脸。天青端详着他,忽然笑道,“殿下要是还冷,就让我去你怀里。”
雪照的眉间尽是不悦。
天青笑,“殿下别动怒,小人只是想临死前尽尽心罢了。”他顿了顿,低声道:“何况,殿下不是挺爱抱我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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