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金卓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暗骂一句, 狠狠踩下油门。
“老大, 要不往回走吧……”车子几乎是贴着地面飞行了, 轮胎跟地上的碎石不停碰撞，颠得韩浪都要吐了。
“往回走不找死吗！”金卓没时间跟他斗嘴, 咬牙死死踩住油门，仿佛力气越大，车子就能越快似的。
向尽书神色凝重地望着车后。视野之中一片滚土走石，黄沙侵袭了半边天空, 浓可蔽日, 漫天黄沙中隐隐有黑色的影子, 像是动物的蹄子。而随着那蹄子落下, 恍若有无数道惊雷翻滚着从天际袭来。
“遇上兽潮……反正……都是死啊！”韩浪哭丧着脸, 死死抱住前排的座椅靠背。
向尽书：“兽潮是哪种兽？”
平常人一辈子都难得见到几次兽潮, 或者说，见过兽潮的人这辈子都死了, 所以她不知道并不奇怪。
“通常都是有蹄类, 那叫什么……对, 小蹄子！往年都是十二月份啊, 十二月咱们早他妈到栗城了，今年怎么提前这么多。草, 太他妈倒霉了！”
韩浪趴在后窗上看了一会儿，颤抖道：“我看像、像重蹄兽……”
金卓抖了抖：“不、不能吧？”
向尽书：……die。
她在电视上见过角马大迁徙，道理差不多, 只不过身后的并不是角马，而是比角马大数十倍、杀伤力多几百倍的重蹄兽。角马迁徙动辄上百万，重蹄兽要是有上百万的话……不堪设想。上回闯入万木城的才几头重蹄兽，就够难对付的了，他们一个跑快了都要漏风的破车，能逃得过吗？
向尽书拿出电脑，调出地图仔细看了看：“调头。”
“你疯了？”
“掉头。”她指着地图上一片蓝色的区域，“去河边。”
上次见过重蹄兽之后，她就仔细查了一下它们的习性。它们不善游泳，而且河里还有天敌，所以只有在喝水的时候才会靠近水面，其余时候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向尽书看着地图上越飞快移动的定位点，沉声道：“前面就是山谷，不想死就调头！”
现在沿着反方向，如果开得够快，且运气够好，就能跟重蹄兽大军擦肩而过；如果继续前进，不论再快，也无法在重蹄兽赶到之前穿过山谷。
掉头不一定能不死，但不掉头就一定会死。
金卓一咬牙，一跺脚，双手猛打方向盘，迎着兽潮驶去。
滔天黄沙遮蔽了视线，只能凭着电脑的定位和老司机的直觉摸索前行。整片地面都在剧烈的抖动，黄沙深处仿佛是异世界的神明在嘶吼、召唤。短短一分钟后，视野中便出现了绵延无尽的巨兽。
韩浪被吓得结结巴巴：“姐姐姐姐……我我我能、能看见蹄、蹄子了啊啊啊啊！！！”
向尽书死死盯着定位的小点，还有十公里了……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死了！”
眼前的车窗变成了4K高清全景屏幕，汹涌的兽潮如巨浪滔天，排山倒海般涌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冲出屏幕。
还有五公里……
“啊啊啊啊啊啊——！老老老、老大来了！来了！”韩浪吓出鸡叫，愣生生把椅背给掰下来了。
“别他妈鬼叫！”金卓屏气凝神，他不敢抬头看，一旦害怕，一旦松劲，他们便会成为蹄下之鬼。
近了，快到了……
“停！”向尽书一声命令，刹车瞬间踩下。
嘎——
车身因为惯性飞出，期间撞上了重蹄兽抬起的蹄子，斜着冲出去几十米。
“哗啦”一声，车头猛地扎入河中，终于停下了。
韩浪死死抱着怀里的椅背，像是抱着自己的命根子：“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金卓捏了一把汗，后怕地回头望去，成群结队的重蹄兽蜂拥而至，以雷霆万钧之势亡命飞奔。而他们终于死里逃生，终于从这吞没一切的潮水中上了岸，有幸旁观这一场令人叹为观止的盛宴。
金卓虚脱似的摊在椅子上，手神到身后，摸到了向征的脑袋，胡乱揉了一把：“害怕吗？”
向征没有说话，而是好奇地盯着河面的方向：“妈妈，那是不是有个人？”
几人闻言均是一愣。金卓点着车子，沿着河岸慢慢开过去：“哎，真是个人啊！”
“是两个。”
离得近了，才看到水面上浮着一块巨大的铁皮，像是脱落变形的车顶，有两个人正紧紧扒住铁皮，努力扑腾着身子，让自己不会坠入水底。
“我怎么觉着有点眼熟啊……”金卓停住车，偷瞄了一眼向尽书。她早认出来了吧？
“你……去吗？”
向尽书的表情很淡定，淡定到金卓以为她根本没认出人是谁。可她渐渐变得坚定的眼神让他心中暗觉不妙。
“去。”她把头发高高竖起，推门下车，车外的黄沙顿时将她吞入腹中。
“不都跟他分手了吗？”金卓很是无奈，“值得为他冒险吗？”
值得吗？她也不知道。
向尽书挥了挥手，一如她出入水星队的那天。潇洒，从容，毫无留恋。
金卓眸光闪了闪，敲着车窗大声道：“万一你俩殉情了，向征就归我了啊！”
向尽书没有回答，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尘霾笼罩的水面。
————
温度近乎冰点，河水寒彻骨髓，浊流滚滚的水面掀起万丈狂澜，以摧枯拉朽之势卷携着一切奔流直下。
禹靛青艰难地睁开眼，刚一张嘴，便呛入一大口凉水。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麻木的身躯渐渐苏醒，四肢百骸传来钻心的刺痛。视线落在毫无知觉的手上，那双变形的手死死抠住身下的铁皮，颜色青紫，仿佛已经跟它融为一体。
“你醒了。”有女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抬眼望向说话的女人。女人半跪在铁皮上，过耳的短发被水打湿，服帖的覆在脸上，泥水顺着发丝缓缓落入她英气得近乎凌厉的眉眼上。那双眼半眯着，审视地在他身上睃巡。
“上来吧。”她冲禹靛青伸出手。
禹靛青盯着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恍惚间忆起有双相似的手轻轻捏他的脸、坏心地捉住他的手、在睡前微微扫过他的头发。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轻轻摩挲的余温，他呆怔了片刻，摇了摇头。
他不想伸手，也没有力气伸手。
女人仿佛看出他的处境，一把拎起他的脖子，把人拖了上来。冰凉的手像是毒蛇一般贴近他的脖子，虽然很快就放开了，但那股骤然翻涌上的不适还是让他白了脸。好在他的脸早已冻僵，看不出表情。
“咳咳……谢谢。”
“不，我该谢谢你。”
平复了一下呼吸，禹靛青的视线停留在这个女人的身上。她个子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有点矮，但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却肌肉分明，匀称有力。袖子没了，衣服也破了，但熟悉的徽章和制服、肩章上的金色梅花还是让禹靛青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银标军将军。
掉线的记忆终于接上了。
和安亭出城不久，他们就遇见了兽潮。饶是虫族的精神力再强，单凭他们两个也也无法驱使成千上万头巨兽。还好车子够快，他们一边不要命地逃，一边用精神力控制领头的几只重蹄兽。
兽潮这种事情别说人类了，连虫族都抵抗不了。每年冬季，大批巨兽自西向东迁徙，此时大部分低等虫族进入冬季休眠时期，高等的虫族也会尽量减少单独外出，以免遇到兽潮时难以自自保。巨兽本没有精神力，或者说，除了人类和虫族外，其他生物的精神力都微乎其微。但一旦遇上兽潮，情形就不一样了。
上万甚至数十万的巨兽聚集在一起，会形成一股近乎稳定的精神流，非但能干扰信号，有时甚至还会攻击周围的生物。虫族不是没法控制，只是这种费力费时，又破坏自然规律的事没有必要做。所以发现兽潮，禹靛青和安亭第一时间想到改道停车，避过这一波再说。
可安亭按在方向盘上的手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倏然拧了一下，车身一个扭动，驶向汹涌的兽潮。
“有人求救。”安亭的脸色不大好。
求救就求救吧，你直接发信号不就好了，攻击他精神域干嘛呢！得，刚才这一手滑，根本来不及躲了。
透过后视镜，禹靛青隐约看到有一道巨大的人影在兽群前方飞奔，仿佛站在风口浪尖之处，迎风踏浪而来。离得近了，他才看出那是一辆疾驰的摩托车。车上的人带着头盔，看不清样貌。
安亭脑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他询问地看着禹靛青。
禹靛青：“别管他。”
他们自保都成问题，还救人？更何况，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以为拖他们下水就能得救？真是想得太美了。
安亭“嗯”了一声，猛踩油门。如果拼死一搏，也许能逃过一劫。
不过他们想的太简单了，刚驶出几秒，车顶就“嘭”的一声巨响，头顶上方蓦地多出一排爪状凹陷，俨然是被钢爪钩住了。禹靛青这下真生气了。
“甩掉他。”
车子骤然调头，猛地冲入兽群。不断落下的兽蹄像凌空坠落的陨石，安亭凭借老司机的高超技巧，跟禹靛青专注、强大的精神力默契配合，一次次跟即将落下的兽蹄擦肩而过。然而身后的人并不准备放弃，“咔”的一声，钢爪穿破车顶，车身前进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嘭”的一声，一个重物当空砸落。
女人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多谢！”
安亭：……你谢尼玛呢！
他最近跟金卓在一起，骂人的话倒是学会了不少。
事已至此，两人只得带人出去。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周旋，车子终于突出重围，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接着车顶就掉了。
女人大笑一声：“你这车也太不耐草了，等回城给你们换一辆！”
禹靛青：“不需要，你走吧。”
女人还要再说，冷不防一头幼兽脚下不稳，跌了一跤，然后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一连串重蹄兽咕噜咕噜接连跌倒。大规模的踩踏事件显然不在他们的意料范围中，三只看热闹的池鱼被全部殃及，根本来不及躲闪，就接二连三地掉入水中。
然后就到了现在。
“武雪。”女人大方地伸出了手。
禹靛青飞快地挪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姓禹。”
武雪笑了：“怎么一副贞洁烈男的样，有女人了？”
禹靛青没吭声，神色落寞了几分。武雪笑了笑，继续道：“你那个同伴落水了。”
“我知道。”禹靛青面沉如水，精神力呼叫了半天，也没得到安亭的回应。
安亭有翅膀，他倒是不担心他落水，等到摆脱这个碍眼的人类时，他自然会飞走。只是自从那晚开始，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事情脱离他的控制了，安亭也瞒着他，万梁也瞒着他。都是因为陆运吗？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虫卵大半都是他跟女王的后代，他真舍得全部放弃吗？
抬眸望去，沿河奔腾的兽群远得望不到头。她也是今天出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他脸上有片刻恍神，目光落在水面某处，忽的皱眉：“水下有东西。”
“看见了。”武雪面沉如水，手摸上腰间的枪，手一动，就传来摇晃水瓶一样的“咕咚”声。
“……兄弟，有枪吗？”
“……”
禹靛青看了一眼下游的方向：“前面是支流，想办法过去。”
如船帆大小的黑色背鳍从水面一闪而过，不用看就能推测出这只巨兽的身形有多么可怖。这个季节，追着兽潮而来的庞然巨兽只有一种可能：魅鱼。
两人奋力划水，可终究抵不过魅鱼的速度。禹靛青的翅膀还没伸出，一阵夹杂着水腥的腐臭陡然袭来。
巨大的黑鱼猛地跃出水面，血盆大口掀起一阵浑浊的瀑布，“扑通”一声巨响，水面激起层层巨浪。黑鱼仿佛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显现了几秒的真迹，便匆匆潜入水底。
风平浪静过后，水面已是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既然你姓禹，在有女人的前提下无法跟别人产生瓜葛，不如就叫禹女无瓜吧。
禹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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