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向尽书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魅鱼拖走的。

    来不及喊出的话就像一根鱼刺, 扎得她喉咙生疼。好半晌, 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 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她很庆幸自己出发时穿着外骨骼,更庆幸禹靛青送她的外骨骼是水陆两用的, 十分轻盈服帖,只消轻轻用力,便能如游鱼一般自如,以往常数倍的速度飞速前进。

    原本她心里有气, 想好好治一治禹靛青, 也想让他知道她不是那么好惹的, 几次三番试探她的底线, 如果她没有那么强的精神力, 如果她对万梁没有利用价值, 她还有命活到现在吗?

    可看到他被魅鱼卷入水底拖走时,她又觉得一阵无力的茫然。生气是一种非常耗费精力的情绪, 她本没有必要跟他生气的。上次猎鹰的时候他救了她和向征, 这次就当还他一命好了。

    至于那些有的没的, 都一笔勾销吧。

    魅鱼是一种独居动物, 形态更接近于没有脚的娃娃鱼,而且是长着鲨鱼般尖牙和背鳍的娃娃鱼。它们会潜伏在水下, 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还会在夜里用海妖般的声波歌唱,蛊惑荒野密林中的巨兽现身, 然后一口咬断它们的喉咙,拖入水底。

    它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不过魅鱼倒是有一点好:不吃活物。腐食动物的天性让他们养成了囤积猎物的习惯,辛苦得来的猎物将被拖入巢穴,静待细菌迅速地繁殖、发酵,发出酸腐的臭味。这时,才是魅鱼大快朵颐的时刻。

    向尽书钻出水面,只见到一抹黑色的鱼尾悄然隐入水面。魅鱼游向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支流,但支流那么小,它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进入。这只能说明,它的洞穴就在附近。

    看准了方向,向尽书再度深深潜入水里。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根本不需要辨认,循着臭味就能找到。

    那是一处浅滩,一旁的石壁间有一处半米多高的凹陷,水面内外联通,显然里面别有洞天。向尽书潜入水底,发现下面更大的孔洞,算上水面的部分,大小正好能容纳魅鱼出入。

    她如同一只灵巧的小鱼,倏地钻入洞内,往前游了几十米,头顶的石壁越来越高,而水却越来越浅。终于,她爬上水边的石滩,像条死狗一样仰面瘫倒。

    水太凉了,她早就没了知觉,全靠意志力在咬牙坚持。她需要缓缓。

    这么一缓不要紧,大口喘气的同时,还顺带吸入了一些浓郁醇厚的其他气体。臭鸡蛋加臭袜子加臭榴莲加猫屎发酵七七四十九天,都比不上这种味道酸爽。

    向尽书脸都绿了。

    洞穴深得望不到头,眼前已然是漆黑一片,然而还有比深处更深、黑暗更黑的地方。石壁间回荡着仿佛婴儿一样的哭号,层层叠叠,余音绕梁。她蜷缩在一个不知道什么巨兽的尸体后,从那仅剩的余温中汲取一点点热量。

    她不知道他们是否在里面,她更不知道魅鱼是否在静候她的自投罗网。

    搓了搓手脚,她缓缓探出了精神力。

    这是向尽书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精神力。它们像一个有生命有灵魂的个体,又像是无数忠诚不二的士兵,在她思维的指引下,触手一般摸索着前进。她能凭精神力的轨迹想象出石壁的形状、空间的交叠,仿佛3D建模一般,场景原原本本地在她脑中不断浮现。

    约莫往里走了一两千米,直到精神力已经弱得不能再弱了,终于,在洞穴深处探到了回应。

    是他!

    禹靛青在里面,而且魅鱼不在。

    向尽书眸光一亮,朝着回应的方向快步走去。可她没有想到,迎接她的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

    疼,好疼。

    从骨髓中渗出的隐痛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隐痛的地震过后,空虚的余震不断袭来。身体冷得发抖,脑袋却烫得骇人。

    禹靛青缓缓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水波不断拍打石壁的轻响像是耳鸣一般左右回环。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怔地坐在地上,直到一旁有人出声。

    “没事吧?”武雪语气有些鄙夷。不过淋个水,就这幅要死的样,身体该有多弱啊?这种菜鸡还好意思闯兽群?要是往常她才不会计较这么多,但碍于他是被她坑了才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没说出口。

    禹靛青低低“啊”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双颊。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就像……

    武雪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烧傻了,于是抬手解他的衣服扣子。

    禹靛青蓦地跳起,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退后一步,撞在石壁上。

    “你有病啊!”武雪骂了一句,随即想到他真有病,便耐着性子道,“行行行,知道你守身如玉,不碰你得了吧!棉服都湿透了,你待会儿冻死了可没人管。”

    禹靛青一丝理智尚存,肩胛骨微动,可那处的皮肤就像死了似的,没有任何变化。果然,从刚才抖不出翅膀时他就该发现了。

    “怎么会……”他绝望地低喃。怎么又是这样?

    用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会发现他是虫族,会发现他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最好的结果是她一刀结果了他,送他个痛快,而最坏的结果……

    他痛苦地闭上眼。最坏的结果就是跟上次一样,不,比上次还要糟糕一百倍。如果真是那样,他宁愿在她出手前自我了断。

    “哎,到底怎么了?”

    禹靛青的反应很不对,武雪心中起疑,双手摸向他的脸。他疼得浑身抽搐,被触碰到的肌肤像是起了火一样,胃部随着对方的动作开始紧缩、蠕动,一股腥甜的涩意顺着食道翻滚着上涌。

    不要……不要!

    他想要撕心裂肺地呼喊,可喉咙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忽然想起初见那次,她匆匆从他身边跑过,一缕长发飘过他的肩头,他看着她跟连山管理员讨价还价,眼中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他头一次对这女人有些好奇。

    她穷吗?她累吗?她过得不好吗?

    仔细想想,她永远都这么心软,这么刀子嘴豆腐心,就算再怎么“折辱”他,也从没真正伤害过他。她那么爱向征,是不是对他这个父亲也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感情呢?如果有机会,他想亲口回答她的问题:你呢,喜欢过我吗?

    可是书书,我好像见不到你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倍增的痛苦或人类屠刀结束自己的生命。忽的,他的脑中微颤,精神域中传来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焦急的波动。

    他瞬间大叫:“书书!别、别……”

    他用尽全力,事实上却只发出猫叫一样的细响。武雪的手还放在他脖子上,他使劲推开她,自己却一声闷哼倒在地上。

    武雪一愣,干脆动手扒他的衣服:“真够犟的。”

    身后忽的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武雪一愣,转头望着来人。那人手腕上发着暗绿的荧光,借着那一抹亮度,她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你在干什么?”向尽书脸色很不好。

    武雪缓缓收回手,抱臂冷冷望着他们。不等她坐稳,禹靛青便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书书……”他浑身抖若筛糠,颤抖的手臂却紧紧抱住了向尽书。

    “你——唔。”她还没开口,就被他狠狠吻住。这个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吮吸得她舌尖发麻,冰冷的吻中带着一丝血液的腥甜,他却浑然不觉,仿佛只有口唇相亲才能表达他无法言喻的思念。

    不对劲。

    【受伤了?】碍于外人在场,向尽书只能用精神力悄悄发问。

    那股熟悉的波动一进入,他的精神域便发出强烈的共鸣,恨不得立刻将她吞食殆尽。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忍不住腿软,险些摔倒在地。

    【带我走,带我走……】脑中响起他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哀求,【她有药……我疼……】

    向尽书一惊,刚想摸他的额头,却意识到什么,迅速收回了手。

    【好。】她的手摸到了他的后颈,【信我。】

    【嗯。】我信你。

    回音刚落,禹靛青便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下去。向尽书把他背在身上,临走前打量了一下武雪:“外面有人接应,是我队友,趁魅鱼还没回,赶紧走吧。”

    她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跟禹靛青在一起的,但她现在只能顾得上一个人。刚才上岸后,她就给金卓发了定位,她的衣服并不防水,电脑勉强坚持到发送完毕,就彻底嗝屁了。本来她还觉得不好意思,现在看来,竟然还赚到了。

    救了将军的命,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书书……?”武雪低笑了一声,仿佛在重复禹靛青的话,又仿佛自言自语。向尽书充耳不闻,飞快往外走。

    身后,女人暗含讥诮的话语却让她一个趔趄,差点就地阵亡。

    “向尽书,你养男人可以,不过别让我哥知道。”

    “他会杀了你。”

    ————

    向尽书心中一片翻江倒海,可她却没有时间思考那话里的含义。

    禹靛青的状态很不好。他口中的药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明明出水这么久了,他身上还是那么凉?

    车子停在岸边,金卓见到她背着人出来,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真能耐了,为这么个臭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知不知道魅鱼多危险,知不知道它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知不知道……你他娘的有多臭啊!

    “行了。”向尽书也知道身上的味道一时半会散不去,挥手道,“快去吧,里面还有一个,银标军的将军,女的,等你去救呢!”

    韩浪顿时摩拳擦掌:“银标军哎!将军哎!”

    金卓默然两秒,可耻地心动了。

    “走!”他拉着韩浪下水,撇下两人守在岸边。

    重蹄兽的大潮已经过去,尘埃落定的地面一片狼藉。她飞快地脱下衣服,用水擦了擦身子,然后把禹靛青身上的湿衣也扒下来,同样擦了一遍。两人都换上干净的衣服,她又撑起帐篷,把人安安稳稳地放在暖和的睡袋上。

    做完这些,人还是没醒。

    额头上全是汗,忍痛的表情,蜷缩的身体,无一不在说明他的异样。

    “靛青。”她握着他的手,“醒醒。”

    禹靛青其实一直都没有晕,只是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他茫然地睁开眼,正撞进向尽书担忧的眼神中。那双眼很大,大到能装下整片夜空星海,那双眼又很小,小到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个人。

    他紧紧扑到她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不停地拱她的脖子。濡湿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侧和脖子上:“书书,书书……”

    “别这样。”向尽书很无奈。她真的受不了。

    父子俩撒娇的方式如出一辙,她的心早已软成了一摊泥,再生气也不过是泥里鼓起的泡泡,随便戳一下就软趴趴地瘪成一团。算了,再带他一段吧,等他病好再让他走。

    就算分手也需要时间呐!何况……现在好像也没分手。

    她拍了拍禹靛青的背,可怀里的人却没如意料一样平静下来。她这才觉出事情的严重。

    “你刚才说什么药?”

    禹靛青不再忍耐,呻/吟声一连串从口中溢出:“就是……第……第一次……你……你对我……那个时候……”

    她目瞪口呆:“什、什么?”

    他们第一次,竟然还用药了?!

    向尽书觉得自己的脑子转不动了。怪不得他不反抗,怪不得他不甘不愿却跟还是她联结了。

    她竟然这么渣的吗?

    “靛青,你看着我。”她隔着衣服捧起他的脸,“告诉我,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

    他回忆起那晚的情景,本就苍白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苍白得像是马上就要昏死过去。

    那些场景和他的话七零八落,却勉强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事实。向尽书顿觉百感交集。她一直都知道那次的事情是他永远的阴影,让他得了PTSD,让他惧怕跟人肌肤相亲。她不知道他已经严重到要呕吐的地步,更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竟是如此不堪。

    不破不立,也许……现在是一个帮他突破的契机。

    这是治病,救死扶伤。向尽书努力说服自己道。

    她轻轻揉着禹靛青的碎发,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像是含着两股潺潺温泉,晶亮平和得让人忍不住心醉。

    “靛青,我要进入你的精神域了,可能有点难受,忍忍好吗?”

    “靛青,不要去想过去,什么都不要想。”

    “看着我,只看着我,只想着我。”

    “相信我,这次一定会快乐……”

    轻柔的吻在他眼角缓缓落下,他痴痴地望着她。

    “好。”

    作者有话要说:向尽书:如果感到快乐你就啪啪啪!

    禹靛青:……我怀疑你,不,你就在ghs。

    *****

    三更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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