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尽书觉得, 自己就算没有十拿九稳, 怎么着胜负也能五五开吧。
然而当她提出要代替日渐消瘦的向晴峦成为女王时——
“不。”卫成干脆利落地拒绝, 没有一分一秒的犹豫。
“你难道不需要一个健康长寿、力能扛鼎的人造女王么？”
主核的精神力波动得极其厉害, 向晴峦眼瞧着就要油尽灯枯了，为今之计只能把主核取出, 换个女王。否则到时人财两空，得不偿失。
向尽书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卫成怎么会看不透？
“我当然需要。”卫成看着毫不意外, “但那个人不是你。永远不会是你。”
他从办公桌后缓缓起身, 那双犀利的眼睛让她想起濒死挣扎的擎鹰。
“尽书, 另一半主核在你那儿。”卫成背着手踱步到她面前, “给我。”
他似乎笃定她会开口否认, 说完就立马望向武风。
武风面色一凛, 下意识道：“是，司令, 已经确认。”
他恨不得穿回过去, 把妄图耍小聪明的自己暴捶一顿。果然, 只要是司令想知道的事, 没有知道不了的。不过，他不知道的是, 在卫成把向征交给武家时，还给了武母另一个任务：监视武风。
事情的关键根本不在武风是否确认了消息，而在他确认消息之后的反应。
见向尽书的眼刀飞过来, 武风顿时更牙疼了。哎，这是何苦呢，到头来两头不是人。
既然已经把话挑明，那也没必要再啰嗦了。在气氛剑拔弩张的司令办公室，向尽书干脆大爷似的一屁股坐下了。
“不给。”她非但坐下了，还把二郎腿翘起来了，“连一百块都不给我，就想拿走主核？也太抠了吧？”
“条件你提。”卫成也在她对面坐下。
这才是谈判的态度嘛。
向尽书竖起手指：“第一，我要向征。”
卫成不说话，静静等她说下一句。
“第二，我要参与手术。”为了更让人信服一点，她继续道，“第三，我要卫家老宅的所有权。”
那间院子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卫成能明白她的意思。提出这个要求，卫成一定能相信她的诚意了吧？
果然，卫成点了点头，在她欣喜的眼神中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
向尽书：“……为什么？”
不同意你点什么头？
卫成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跟她对视。他看人的时候根本不懂得盯着鼻尖或者额头，只会直勾勾地盯着人的瞳孔，极其冒犯，极其有压迫力。
向尽书只跟他接触过几次，按理说不会受他积威已久的影响，但跟这种眼神对视了几秒，她还是忍不住颤抖。
太可怕了。
然而下一秒，更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尽书，你从来没打算过交出主核。”
向尽书：……果然被看穿了。
“主核交给你，我将一无所有。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谈判，我不是向晴峦那种傻子。”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微微上挑的眉毛，倔强又克制的笑容，眼神中暗含的不甘和反抗，跟记忆中那张脸再次重叠在一起。
卫成神情有刹那的恍惚。她们那么像，如果她像她一样，如果她重蹈覆辙……
他有点不敢想象那种后果。他已经吸取教训了，母女俩一脉相承的炮仗脾气。不能碰，一碰就炸。
“尽书，你总是站在我的对立面。”他尽量放缓了声音，在她身旁坐下，神色比面对向晴峦时还要柔和，“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为什么不能都退一步呢？告诉我，那半个主核在哪儿。”
卫成对她的感情大概很复杂，向尽书本来不解，后来去了卫家，发现了些蛛丝马迹，才勉强明白一二。
“我努力过了，舅舅……”
如果不把向征带走，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从他强硬地夺走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们注定没法和解。
武风有句话说得对，她和向晴峦不过是卫成的工具。连亲妹妹都能利用的人，还会在乎两个外甥女么？
她现在不是向尽书，跟他也没什么舅甥情谊。冷眼旁观之下，她能懂卫成的情感，也更能明白，跟这样一个人服软也好、硬刚也好，都无济于事，最终都会被他按在脚底摩擦。只是摩擦的痛苦程度不一样罢了。
唯一的办法，只有凭实力说话。
显然卫成上位者的姿态拿惯了，低三下四的样子做不出来，做得也压根不像。他早已习惯了威逼、压迫，和发号施令。见向尽书没反应，他忍不住手臂微抬，对面的屏幕“啪”地一下亮了。
向尽书吓了一跳。
屏幕上似乎是一处黑黢黢的洞穴，屏幕外圈是暗棕色的粗粝石块，再往里就是越来越暗的通道，尽头处有一团亮光，隐约能听到人声。
画面左下，一粒红点在不断闪烁。
向尽书开始以为自己眼花了，盯着那块看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什么。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说刚才她还不知道卫成是什么意思，在听到那渐渐靠近的人声时，一切就都明了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东陆过冬，跟西陆差别很大。”这是安亭的声音。
“地下好多了。”吕北安慰道，“跟西陆差别不太大的，有温控和湿控系统。”
声音越来越近，光亮中的人影渐渐融入黑暗。向尽书在心中无数次地祈祷，祈祷禹靛青不在，祈祷禹靛青没回去。甚至荒谬地希望他能追着她一路来这儿，也好过死在地道中。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片刻后，男人的声音从空旷的洞穴深处飘来：“我还是放心不下……我想去找她。”
是他。
她平静地闭上了眼，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恐惧或是愤怒的情绪。所有表情都在那不到半秒的眨眼中消失殆尽：“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
“炸弹开关在你这儿吗？”向尽书抬起屁股看了看，宛如一个想找遥控器却死活找不着的老花眼。
这反应有点出乎卫成意料，就连在一旁装背景板的武风也忍不住惊奇了。
她装模作样地演了好一会儿，才不解地盯着卫成：“司令大人要杀了他们？”
卫成默认。
“可是，”她的表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杀死几个虫族，来威胁我一个人类，您的逻辑是不是不太对？”她笑得天真烂漫，看着真是一点都不像在演戏，“至于禹靛青，杀不杀他，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一个睡过的男人，难道还指望我用主核换他么？”
卫成被这番话噎住了。他对禹靛青确实了解不多，从向晴峦那知道他不是既定目标后，瞬间就对他失去了兴趣。之所以留着他，是想着以后还有用——他的死很有用。
现在看来，这最后一点价值都没了。
他辨不出她几分真，几分假，就像上次笑嘻嘻地说什么穿越的鬼话一样。
卫成忽的抬头道：“武风，向征还好么？”
武风突然被点名，啪的一声立正站好：“回司令，一切正常。”
提到向征，向尽书的表情就变了。男人可以不在乎，孩子不行。不论真心实意，这都不是一个母亲该有的反应。
从来到异世的第一天起，她就从未怀疑过她和向征的关系。似乎冥冥中注定他们会成为母子，似乎有一种超乎血缘的羁绊根植在心中。
“舅舅，你问我为什么总跟您对着干。”她轻呼一口气，将回忆中的片段努力串起一个完整的故事，“其实开头的是您。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向亦迟是怎么死的？”
从她口中说出的名字宛若利剑，将卫成牢牢钉在原地。他一向冷静的面容浮出裂痕：“跟你无关！”
她笑了：“听名字就知道了，怎么可能跟我无关？”
“舅舅。”
轻缓又疲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卫成禁不住有一丝恍惚，随即心中又自嘲一笑。
“你后悔杀了他吗？”她问道。
卫成沉默。
“也对。”她自己又答道，“不是向亦迟的虫核，你怎么会进阶？”
是的，没有人知道，她和向晴峦就是人类和虫族的孩子。她们的父亲，就是那个传闻中精神力仅次于女王的虫族将领。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那男人的名字摔碎，捧起，像黏贴破损的瓷片一般黏到两个女儿身上。
更没有人知道，得知男人的死讯时，卫菁是怎样的痛苦或是解脱。
卫成重重咳了一声，压低的嗓音暗含警告：“向尽书！”
她丝毫没有当着外人面自揭家丑的尴尬，声音平静，表情疏离：“你应当很恨他吧，不然也不会挖了虫核，还把人在三军阵前处以极刑。那向征呢？同样的手段要再来一遍吗？这样你就满意了么？你觉得我会怎么做，跟卫菁一样？”
她每说一句，卫成脸上的脸色就愈加平静，脸上还露出了怔忡的笑容。她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果然，他还是于心有愧的。
“舅舅，”她软着声音道，“地下室，我打开了。”
卫成挥了挥手，疲惫道：“武风，出去！”
从刚才起，武风就因为听到豪门秘辛恨不得立刻钻入地底，现在一听命令，他顿时逃也是的钻了出去。门一关，屋内就剩他们。
向尽书索性也不瞒着了：“舅舅，地下室是你布置的吧？”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阴森的空间，连声音都透着颤抖的虚弱。
“我看见了……”她喃喃自语，沉浸在令人心惊的回忆之中，竟没有发现卫成越来越冰冷的眼神。
“你把——唔！”
话音未落，脑中忽的一阵剧痛。仿佛一道响雷在脑中劈开，焦黑的浓烟笼上眼前，身体瞬间如电击般麻木，软软瘫倒在地。
失去意识之前，她暗骂了一句：妈的，竟然真控制她啊……
与此同时，远在山庄地下的禹靛青忽的一阵心悸——
他们连着的精神力断了。
——
向尽书的父亲早死，母亲又身体不好，早早就撇下他们姐妹撒手人寰了。只剩一个舅舅。
她舅舅是东陆司令卫成，位高权重，唯我独尊。虽然对姐妹俩不算热络，但到底是仅存的血缘亲戚，吃穿用度，关心照顾，一样都没拉下。
临近新年，栗城上上下下都在准备年宴。司令部也不例外，他们要在城内最大的酒店准备这场宴会，这场只有贵族和高级将领有资格参与的宴会。
只不过这些都跟卫成无关，也不是向尽书该操心的事。年底的工作基本结束，接下来只要安心等着过年就好。
这天卫成正好得空，说要带她见一个人。
那人瞧着器宇轩昂，人模狗样的，她盯着他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来。等人一说话，她就想起来了。
哦，这是她的未婚夫，狗男人。
好久没见，一点都不想念。
“下周就过年了，我想了想，你们可以在年宴上办婚礼。”卫成顿了顿，“吉利。”
她不知道卫成也是这么迷信的人，转头问武风：“你觉得呢？”
谁知道武风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剩点头了。再加个底座，他就能直接装在车里当摆件了。
这么草率，就不跟爹妈商量一下的么……
向尽书看了一眼武风。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紧张：“报告司令，我有个请求。”
卫成本来想让他们单独联络联络感情，闻言顿住脚步：“说。”
武风站得笔直：“报告，我请示让向尽书搬到武家。”
卫成似乎是在沉吟，武风冷汗直流，也不敢出声打扰。半晌，卫成终于点了点头。
“批准。”
离开时，他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快要结婚了，就当提前熟悉一下环境吧。”
向尽书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等人一走，就冲武风道：“我不去。”
“司令都答应了。”武风急了，“你不去也得去。”
向尽书：“他答应是他，我没答应。”
武风：“那你怎么不当他面说？”
向尽书：“我不敢。”
武风：“……”
他顿时被气笑了。向尽书以为他要再跟她扯皮几个回合，却见他眨了眨眼，掩去其中复杂的情绪，冲她一摆手：“呵，不去就不去，你自己去跟司令说吧。”
向尽书：“……”
她不敢，她害怕，所以她去。
搬到武家这天，是她第一次正式见未来公公婆婆。她对这俩人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只记得武母是个典型的豪门太太，不好对付，武父则不怎么说话。
她跟两人打过招呼，就被武风带到了院子另一头的客房。
“这么远？”向尽书有点奇怪。
这客房是一间独栋，开着车七拐八拐，绕过花园和一片池塘才能找到地方。他好像不太愿意让她见人。
武风颇为帅气地扒了一把头发：“这儿清净，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就带你来这儿了。”
你又知道了，真把你给能的！
向尽书无视他满脸“可把我给牛逼坏了”的表情：“你先进去吧，我周围走走。”
武风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不会有窜出来的野兽咬人，水面的冰也够结实，不会轻易裂开，才放心地进了屋。
向尽书沿着池塘缓缓踱步，心中是说不出的烦闷。怎么办，她压根不想跟武风结婚。不喜欢也谈不上，就是单纯的没感觉而已。她知道自己有点问题，精神域黑了一大块，多半是被人控制了。可她没办法，像被下了禁制似的，一触及某处，一切思绪便戛然而止。
想不通，想不破。
真的要跟武风过一辈子么？她鞋尖在雪里胡乱踢着，想也想不出办法。
身后忽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那人走得很急，不等她避开，就从树后绕了出来。
“哎——”她冷不防被他撞到在地。
男人也没想到有人在树后站着，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没事儿吧……”
说着忙蹲下身子，两手往前探了一下，想要拉她却不敢，结果就这么任人在雪地里坐着。
啧，有点意思。
向尽书拍拍屁股起身：“没事，你是谁？”
男人脸上的表情很僵硬，脸上凹凸不平，像是被烫后留下的疤。感受到向尽书的视线，他头都要埋到胸腔里了：“我是厨师。武家新来的厨师。”
他站在空旷白芒的雪地中，像一座无人合葬的孤坟。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刀来了！狗血也来了！！
今日二更完毕。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