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厨子有点奇怪。这是向尽书观察了好几天得出的结果。
武家庄园很大, 大到东边下雨西边晴的地步。向尽书虽然不想跟武风结婚, 但总觉得身为客人, 不跟主人打个招呼有点说不过去。
搞得好像她多嫌弃他们似的。
“女人, 今后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你最在意的应该是我的看法, 不是么？”武风安慰道。虽然这安慰听起来很欠揍。
也对，大清早亡了，她又不是小媳妇，每天还要给婆婆晨昏定省, 向尽书顿时把心放下了。
那天武母给她打过一次电话, 语气生硬, 言辞突兀。两人干巴巴地念了半分钟独白, 就话不投机半句多, 果断挂了电话。
何苦呢这是！
她也不想嫁, 人家也不想娶，从头到尾就武风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根本没人配合他演出。
卫南跟她说过两人相识的过程。其实不用说她也知道, 大概就是：“啊女人你竟然没有为如此帅气和高贵的我折服”、“你真是好单纯好不做作”、“竟然有人敢打我, 难道这就是爱情的感觉”……
诸如此类的过程。
呕。
恕她愚钝, 对这种《豪门公子の爱情物语》真的理解无能。
直接跟司令说是不敢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卫成, 或者说……骨子里对这位舅舅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臣服。因此只能从武家下手，想办法让武风主动跟她解除婚约。
可武风这几天都不在家，忙忙叨叨的, 不知道背着她干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保姆也只在早晚过来，幽灵一样地收拾完就走，好像再慢一步就会被她吃了似的。
偌大的别墅，只剩下她和一个厨师。
“师傅，你叫什么？”她端了板凳坐在门口，一心一意地看厨师切菜。
厨师的动作非常稳健，甚至可以说有点慢。拇指按在刀柄上，缓缓片动鱼肉，仿佛精雕细琢一颗尚未成型的少女之心。修长白皙的手指为鱼肉抹上调料，一片片拎起，码在盘中腌制。指尖粘了一滴酱料，他慢慢将手指送到嘴边，吮吸干净。
这动作让人觉得……有点涩情。
向尽书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对这人萌生了一种不可描述的想法。动作是正经动作，人不是正经人。呸。
“你想叫我什么？”厨师做完一切，才回过头，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
可惜了，如果没有这些烫伤，应当是个绝世美人。向尽书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轻松道：“你没名字吗？”
嗯，是她想多了，任谁长着这张脸都不会想勾引别人的。
“你可以叫我厨师。”厨师也轻松地回答。
她倚在门框上，为他脑补出一个凄风苦雨的悲惨身世，语气也不禁带了些同情：“我看你很会做饭，学了很久吧？”
厨师笑了一声，脸上僵硬的疤痕没有随着嘴角有任何变化：“也没多久，几个月吧。”
她惊住了：“你的手法很老道啊！”
厨师很高兴，声音甚至有些哽咽：“……谢谢。”
很快，一盆水煮鱼就做好了。向尽书神色莫名地看了厨师一眼。印象中水煮鱼是不用腌的吧……
她也不知道这印象从哪儿来的，以前应该没吃过水煮鱼吧？
对面还摆着一双碗筷，厨师推拒了好一会儿，也不愿意坐下一起吃。向尽书索性不跟他拉扯了，自顾自埋头苦吃。
水煮鱼的味道不错，但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才吃了几口，她就猛地撂下筷子，起身走了。
厨师愣住了：“中校，饭不好吃吗？”
她还没跟武风结婚，家里人都叫她名字或是“中校”。
不是，太好吃了。好吃到让人觉得奇怪。
她没有嫌弃的意思，更不想浪费粮食，回头冲他摆摆手：“很好吃，你吃吧。我有点难受，先回去。”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就扭头跑了。
晚上，武风依旧没回来。
向尽书窝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熟悉精神力的使用。她觉得自己可能有很久没练习过了，或者得了什么病，所以才导致精神域中有一块空缺。脑中那块地儿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任凭她怎么使劲都没有反应。
书房里的书很多，但每排几乎都是一样的。鲜红的大部头《虫族历史一千年》从第一册一直到第三十二册，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崭新如许，一看就是拿来充门面的。
忽的响起两声轻叩。
她从书中回神，望了眼窗外。不知不觉天都黑了，精神力这东西特别消耗体力，刚意识到一下午过去了，肚子就应景地叫了起来。
“进。”她瘫倒。
等了一会儿也没动静，她打开门，盛了饭菜的托盘摆在门口，送饭的人却不见踪影。
一碗绵软的粥，是正好能下口的温度，不烫也不凉。旁边是一碟一点油星儿都没有的腌鱼，还有一杯冰糖话梅。托盘里放着一张字条：
中校，我先走了。
向尽书没多想，两口喝掉粥，扔了一颗话梅进嘴里，端着托盘下了楼。人是走了，可从书房到厨房的壁灯都给她点着。灯影幢幢，像是勾魂的地狱恶鬼。
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悸，猛地抬手。
“啪”。
灯光大亮，富丽堂皇。这下好多了。
她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电话。
“想我了？”
“……”
武风怕她生气挂电话，赶紧道：“有事儿？”
向尽书：“你什么时候回来？”
武风受宠若惊：“真的想我了？”
向尽书：“不是，说一下解除婚约的事。”
武风：“不可能，我这几天正忙婚礼呢。”
向尽书：“……不问我一下的吗？？”
“啊哈哈哈，”那头干笑两声，甚是心虚，“今晚上回去跟你商量。”
“我不喜欢你。”
“切。”
“也不想跟你结婚。”
“嗤。”
“更不会跟你睡觉。”
“呵。”
“我会跟舅舅说，解除婚约。”
“哦。”
“你——”
“嘟嘟嘟。”
对方直接挂了电话。一会儿，一条信息跳了进来：口是心非的女人，晚点回去再说。
向尽书：？？？？？
手指刚要点击关闭，却不小心点开了相册。这是以前的照片，一共才几张，都是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她都没仔细看过。
她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对过去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可对正常生活没什么影响，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匆匆滑了一遍，手指忽的停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两只手。两只紧紧握住的手，用力得像是要融为一体。
感情一定很好。
焦距对得不准，画面有点模糊，她对着照片上的姿势比划了一下。嗯，像是她的手。
另一只是武风的手？看着不像。
是女人的手？好像也不是。
脑中似乎闪过什么，流星般倏地划过，她急急追寻，却连它的尾巴都没捉住。
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前男友吧，她盯着自己的手指想道。分手了留着这照片干嘛，果断点击删除了。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她顿时端正神色迎了过去，准备跟武风好好谈谈。但准备了半天，也没见人进来，脚步声反倒做贼似的，窸窸窣窣地往屋后去了。
不会真有怪兽吧？
她随手抄起一把菜刀，朝里头的厨房走去。
声响停在厨房窗外的一处篱笆后。篱笆外是一丛枯枝杂草，作为园林景观保存了下来。窸窣声停了一会儿，像是在观察窗内的人。
声音的源头很低，向尽书猜测可能是兔子之类的，在杂草下有个洞穴。以防万一，她把门窗都锁紧，决定观察一会儿，没有异样就上楼回房。
手里拎着一柄硕大的砍骨刀，逆光而立的背影特别阴森吓人。草丛里的东西也许是被吓住了，也许是被她射出的精神力打中了，一个趔趄摔了出来。
是个男人。是个小鹿一样惊慌失措的男人。
她愣了两秒，果断冲了出去。一边按下警卫的紧急电话，一边拎着刀狂奔出门。
男人在雪地中跟她对视：“对不起……”
她隔着两米远：“偷东西的？”
“不是！”他连连摇头，“我在武家工作。”
“在这儿工作就不能偷东西了？”
“我没有。”他急得往前走了两步，单薄的衣衫挂在身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防备。
她的精神力骤然袭出，定在他身周：“深更半夜，鬼鬼祟祟，有什么目的？”
男人使劲摇头，红着眼眶看她：“对不起，我就是……想看你一眼，就一眼。”
“书书。”他喉咙滚动，声音被吞没在寒风的呜咽中。
向尽书的手顿住了，砍刀缓缓放下：“……前男友？”
男人摇头。
“追我？”
男人摇头。
“痴汉？”
男人没反应了。
她突然大笑起来：“真是痴汉啊！”
男人迎着她蓄势待发的精神力，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厨房的灯将他的脸染成姜黄，一如荆轲刺秦那天易水边的夕阳。
“你要跟他结婚了吗？”他盯着她，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跟你有关？”她丝毫不怕，仰头回瞪。
他垂下眼帘，嘴唇抖了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呜嗷呜嗷”的警笛越来越近，他忽的鼓起勇气，倾身吻了过来。
嘴唇干裂，硌人，却出乎意料地甜。冷得像在亲一块冰棍。
向尽书一个砍刀挥过去，对方却根本不躲。她动作顿了顿，忽的闭眼。
“唔！”男人被精神力狠狠击了一下，仰面摔倒。
“滚。”她有点心烦意乱。
本来想叫警卫抓住他，然后解雇他、赶走他，结果“滚”字不知不觉就钻到嘴边，溜了出来——她心软了。
这不是她的性格。今天这是第二次了，先是同情那个厨师，再是对强吻她的痴汉手下留情。
太反常了！
逼近的警笛让男人回了神，慌不择路地逃入夜色。她看着男人的背影，心中浮出一丝诡异的猜测。
警卫终于赶到，武风也一起回来了。
“怎么了？”他快步跑过来。
“没事。”向尽书丢了手里的刀，转身进屋。
“看错了，是只兔子。”
——
武风对婚礼的事情特别上心，上心到向尽书都有点同情他了。
虽然跟他说了很多遍，但他就像选择性聋了似的，自动过滤了她说的一切跟“不”相关的内容。不让她出门，也不让她联系外面的朋友，打定了主意要等婚礼之后才放她自由。
这狗男人，看来是不能跟他好好说了。
这天早上，向尽书天不亮就起来了，在屋外跑了几圈，洗完澡，做好早饭，武风才起来。
打开房门时，他还纳闷呢：“今天厨师怎么来这么早……”
结果下楼一看，不是厨师，而是向尽书。
她围着围裙，正在饭桌前摆碗筷。见武风下楼，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柔声道：“醒了，吃早饭吧。”
见鬼了！
武风使劲拍了两下自己的脸，神情恍惚地坐到桌后：“你……做的啊？”
盘子里的面包和香肠摆成了笑脸，煎蛋还是心形的。
“对啊。”向尽书给武风倒了一杯热好的牛奶，在对面坐下，“牛奶趁热喝吧。”
武风没动筷，表情逐渐惊悚：“向尽书，你……你是不是给我下毒了？”
没记错的话，潘金莲给武大郎下毒前，说的也是这句吧？大郎，药给你煎好了，趁热喝吧。
向尽书：“……”
靠，要演不下去了。
“怎么会呢，”向尽书咬牙道，用餐刀咯吱咯吱切着香肠，“我只是被帅气多金又高贵的你折服了，而，已。”
说完，香肠惨遭腰斩，把对面的人吓得一激灵。
“那你是……对我有哪儿不满意？”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椅子。
呵，对你不满意的多了。
向尽书腹诽完，表情平静道：“原来我很不满意的，现在我想通了，反正你有钱，有地位，长得也……帅，所以嫁给你也挺好的。”
说完她疯狂往嘴里塞面包，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自己恶心吐了。
不对，太不对了，这女人吃错药了吧？她难道不该想办法闯出去然后暴揍他一顿吗？她不是不喜欢他这款吗？
“啊，”武风痴呆了一会儿，大概想明白了来龙去脉，“所以你是喜欢上我的钱了吗？”
向尽书笑容很无辜，语气很风骚：“什么话，怎么把钱和人分得那么清！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也对，他不可能没钱，所以喜欢他的钱就等于喜欢他的人。
武风呲牙一笑：“说得对，我的未婚妻。”
向尽书：？？？
这都行？不是最讨厌主动的吗？刚才那恶心劲儿是装的？
她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叉了半截香肠伸到对面：“啊——”
武风有点害怕：“不、不了吧，我自己能吃。”
“别呀，快张嘴。”她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劝道。
武风的淡定维持不下去了：“向尽书你鬼上身了！”
“快吃。”
“你自己吃！”
“快张嘴呀，啊——”
“不用不用不用……”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动作，没等回答，门就开了。
厨师见两人饭都吃上了，有点意外。在门口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才道：“中校，我先走了。”
向尽书拢了一把打闹中散落的头发，坐回椅子上：“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
“等等。”武风却挑眉道，“留下吧，今天我不走，中午要多做几个菜。”
他三两口吃完早饭，转身上楼了。
厨师松了口气，嘴角牵出一丝笑：“也好。”
观众走了，戏也演不下去了。向尽书盘腿坐在椅子上：“大厨，你住哪儿啊，有电话吗？下次这种情况，我也好通知你一声。”
厨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身上的寒气都散了，才脱了外套进屋：“不用了，你直接按铃，说要找厨师就行。”
“你没有手机么？”
“没有。”
“怎么会？你才多大，又不是老年人。”
厨师自然地收起两人的餐盘，慢吞吞地朝水槽走去：“二十几了吧。”
向尽书对他愈发好奇：“你怎么来的武家？是因为我要搬来特意招的吗？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这人总能知道她的口味，她一点都不觉得是巧合。
自来水哗哗直流，厨师立在水槽前沉思，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回答。她还要再问，冷不防头上传来一声重咳。
武风神色莫名地下了楼，墙上的屏幕“啪”地一声亮了，嘈杂的人声瞬间盈满整间客厅。
向尽书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这什么？”
“婚礼场地，还有安排。”武风把她拉到沙发上，“你一定会喜欢的。”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怕你太累，这些不用你操心，乖乖等着嫁给我就好。”
呵。
向尽书微笑点头：“很好，你果然很体贴。”
武风：……不知道为什么但感到一丝孩怕。
镜头转换得很慢，但武风却很兴奋，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他司令请示过了，敲定了新年宴会上举办婚礼的流程。喜上眉梢，喜上加喜，喜不自胜。
向尽书看得出来，武风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且非常受重视，甚至比父亲还要更胜一筹。
武父已经退休，武家下一任家主非武风莫属。司令的位置并不好做，卫成孤家寡人的，必须有足够的手段拉拢各方势力，才能长期维持自己的地位。就算有朝一日他退下来，也能确保没人赶动他。
恰巧武家家大业大，地位超群；恰巧武风喜欢她；恰巧他未婚，她未嫁。
她并不意外卫成的这个决定。
画面还在继续，武风喜滋滋道：“我觉得这个蓝色的灯比较好看，适合你高贵冷艳的风格。我是不是很懂你，是不是——”
他的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像是要把向尽书圈进怀里。
“中校，少将。”身后突然响起人声。
“咳咳咳！”武风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站这儿干嘛呢？”
厨师僵着脸，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叫人觉得他在生气：“我切了水果。”
他手里捧着一盆跟草莓很像的浆果，低低解释了一句，就放下水果走了。
武风被他奇怪的态度惹恼了，但碍于向尽书在场，只嘀咕了几句。
“武雪脑子有病。”他捡了个果子扔进嘴里，“非得请个鬼当厨师，光看他的脸我一点食欲都没了……”
浆果的颜色很诱人，向尽书捻了一颗含进嘴里。嗯，是她喜欢的口味。
酸涩回甘的味道在她口中蔓延，连着心绪都被厨师的话搅乱了。
他一定认识她。
每次都是先称呼“中校”，再叫“少将”，他一定不喜欢武风。
她觉得有什么线索被自己忽略了，正要思索，忽的屏幕中传来她的声音。
她一愣：“你什么时候录的我？”
武风“哈”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混在这里，可能卫南给我的时候弄混了吧。”
“杀死几个虫族，来威胁我一个人类，您的逻辑是不是不太对……”
“至于禹靛青，杀不杀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向尽书彻底怔住了。半晌，才喃喃道：“什么虫族，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还有，禹靛青是谁？”
武风哈哈大笑：“是你前男友，分手之后他还对你死缠烂打，呵。”
“是么，”她不解，“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说明不重要。”
“哦。”
她脑中闪过那晚屋外大胆又羞涩的男人。是她魅力太大了么，怎么这么多烂桃花？
“我要出去一趟。”她猛地起身往外走。
武风下意识想拒绝，就见向尽书指着手机：“我跟舅舅约好了，今天要去见他。”
昨天司令也没说啊，这女人莫不是在骗他？
武风将信将疑，但还是点了头：“我叫司机送你。”
等人出了门，屋内霎时安静了下来。刚才水声哗哗直响的厨房，随着那人离开也陷入沉寂。
“中午吃什么？”武风坐在沙发上，头也不回道。
厨师磨磨蹭蹭走过来：“您想吃什么？”
“唔……我想想。你觉得录像好看吗？”
“刚才在厨房，没看。”
武风眸色深沉：“那正好，咱们再看一遍。你一定有很多意见要提，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厨师：咳咳！！手放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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