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司令部出来的时候, 向尽书的脑子还是懵的。
刚才她跟卫成费了半天口舌, 讲事实, 摆道理, 掰开了揉碎了,能说的都说了。结果卫成只用一句话就让她信服了。可一出了门, 她又不记得那句话到底是什么了。
仿佛每一句都很有道理,每一句都说到了点上,丝丝入扣,层层叠叠, 让人根本无法反驳。
真特么见鬼了。
向尽书使劲敲了敲脑袋。怎么每次见舅舅都是这种情况,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洗脑buff?不愧是人类大陆的最强者, 惹不起惹不起。
可没法抗旨不遵, 不就意味着她只能嫁给武风了?
“嗤——”
也许是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太滑稽, 不知道谁在身后笑了一声。
向尽书回过头, 盯着那人看了几秒,犹豫道:“晴峦?”
“大胆, 竟敢直呼女王的名讳。”向晴峦低斥了一句, 听着丝毫威力都没有。
“说什么呢?”向尽书没听清, 往前走了两步, 正要说话,就见向晴峦火燎似的退了一步。
向尽书:???
前进一步。对方又退了一步。
再前进一步。对方连退三步。
“你别过来了!”向晴峦呵道, “就站那!”
这什么剧本?
向尽书无奈:“你躲我干什么?”
向晴峦一手下意识扣住心口,像是她上去抢似的:“不想见你而已,还能为什么!”
呦呵。
“真的?”向尽书坏笑, “没有别的原因么?比如,怕我抢你的——项链!”
话音未落,她猛地来了个黑虎掏心。向晴峦本来就紧张,被她一吓,踉跄两步,踩中拖地长袍,一屁股摔在地上。然后因为坐住了衣服,脑袋被勒在帽子里出不来了。
我妈把我头发扎太紧了.jpg。
“你你你……”向晴峦挣扎半天终于脱困,气得说不出话来。
向尽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递过去一只手:“起来吧。”
向晴峦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把打开她的手,蹿起老高:“我走了!”
这身手矫健的模样哪有半点病弱的样子?
向尽书对此深感欣慰。妹妹终于长大了,再也不是病病殃殃的豆芽菜了。
“喂,我婚礼你来不来啊?”她冲那背影喊道,“来的时候记得盛装打扮,最好带上你那个宝贝项链!”
背影顿了顿,回过头飞快地说了一句,然后溜了。
她没听清那句话是什么,不过从表情判断,应当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个别扭的小孩而已,她没放在心上,施施然往回走。
算了,结就结吧,大不了凑合过呗。
反正她这辈子不会爱上谁,结不结婚也没区别。
心头闪过武风之前的话,她忽的有点好奇。她这种非黑即白的人,会有前男友吗?如果不喜欢,怎么会在一起?如果很喜欢,怎么会舍得分手?
禹靛青,禹靛青。一默念这个名字,鼻尖就仿佛有一股冷香飘过。无端地有点悲伤。
向尽书深吸两口气,把心中翻涌的情绪平息下去。既然没法解除婚约,只能跟武风开诚布公地聊聊,把利害关系、财产分割等等事项一一讲明,约法三章。
就算有朝一日离开,也不必受任何牵绊。
打定了主意要跟武风谈谈,可直到半夜十二点,也没等到武风。反而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
推门声响起的时候,向尽书是清醒的。
她清醒的知道,这绝不可能是武风,也绝不可能是入室抢劫。
脚步声很轻,并没有刻意遮掩,仿佛不是怕她发现,而是怕吵醒她睡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床边停下,那人似乎是坐下了。
向尽书紧紧闭着眼,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个身,果然听见对方的呼吸凝住了。她心中发笑,这小偷怎么瞧着比她还紧张?
半只胳膊顺着床沿滑落,光裸的肌肤如同大理石一般冰冷。片刻后,一只微凉的手怯生生地握住了她的指尖。拇指在她的指腹上轻轻摩挲,如同抚摸爱人的遗容。
十指连心,那股悲伤的情绪顺着手指直入心脏,缠得她喘不过气。
动作微颤,对方恍然察觉自己的失态,迅速松开了手。被角被牵起,将她露在外头的手臂严严实实遮了起来。确保她不会着凉后,对方便没了动静。
她能感受到,他正凝视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眼神很哀伤。
——想看你一眼,就一眼。
她缓缓睁开双眼。
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漆黑的卧室没有一丝光亮,唯有门缝中漏进的一抹月光,映照出男人错愕呆怔的神情。
“唔……”她轻吟一声,似乎还没睡醒,“谁啊?”
男人不确定这是呓语还是清醒的发问,干脆不答。不说话,也不动,一线月光在他们之间划出楚河汉界,他与她隔江相望。
啪,夜灯亮了。
男人慌乱地捂住脸,择路而逃。强烈的好奇让她脱口而出:“等等。”
清瘦的背影停住了,抬手关上门,在一室静谧中转过身。
“来找我?”心跳突然加速,她突然想摸一下他泛红的双眼。
眼神交汇,只用一瞬,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三两步走到床前,他蹲在她脚边,捧着她的手按在眼角。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迅速升温发酵。
天雷勾地火,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等有空思索时,他们已经倒在了床上。
他动作并不熟练,也许是不习惯这个姿势,可契合的感觉却叫她分外熟悉。
压抑的啜泣在耳边响起,可男人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颊边不断涌出的热流,化作一阵又一阵的凉意。
“别不要我,书书……”他哽咽着吻她,眼泪便流入她口中,又苦又咸。
她闭上眼,抬手揉乱他的头发,一声叹息从胸腔挤出:“别哭,别哭了……”
——
武风是第二天早上回家的,向尽书正端坐在客厅等他。本来满腔欢喜,却在听到她的话后一扫而空。
“我出轨了。”她的声音透着疲惫,却并没有一丝愧疚或是激动,听着还有点“终于如此”的释然,“对不起,我不能跟你结婚。”
武风:“……”
“向尽书,你这种瞎话都编出来了?”他压根不信,“是不是又想检验我的真心?”
“……是真的。”
“嗯,我对你是真的。”
“……”
草,这人脑子不好吧?
向尽书敲了敲桌,厌倦了再跟他来回兜圈子:“武风,我没骗你。昨天那个男人来了,就在我房间,在我床上。”
武风的脸色变了,咬牙忍了半晌:“那天的警报,是他?”
向尽书没有回答,往后一仰,盯着天花板出神,声音跟视线一起漂浮在空中:“武风,你为什么非要跟我结婚呢?为什么非要喜欢我呢?”
为什么?武风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因为她独一无二,因为她与众不同,因为她求而不得,因为她够狠,够辣,够硬气。然而仔细想来,似乎没有特别心动的时候。她就是一道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点线,除了紧紧盯着她外,别无其他选择。
可这究竟是喜欢,还是惯性呢?他真的……爱她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把武风吓了一大跳。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不爱她?不爱她爱谁,还有别人吗?
应该是婚前恐惧症,武风安慰自己道。
“我会处理好的。”他扔下一句话,匆匆走了。
向尽书心头直跳。正常情况下,武风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他一定有事瞒着她。
不知道武风的“处理好”是把那男人处理掉,还是把她处理掉。向尽书一想到他那表情,就忍不住心里发怵。
本来想好好跟他继续一下灵魂交流,结果狗男人竟然好几天都不回来。
而且屋里的通讯都断了。而且她被关起来了,连厨师都不来了。每天准时有人按门铃,把饭菜放在门口,就跟喂狗一样。
草,这是要强制爱啊!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给卫南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都推说卫成太忙,没空见她。
向尽书:……
前几天还说年底闲得发慌,今天又说没时间,还真是薛定谔的安排呢!
我跟武风出了点问题,可能婚礼要推迟,麻烦转告舅舅。
消息发完不久,卫南就回了:知道了,自己保重。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你看看,除了自欺欺人的武风、煽风点火的卫成,压根没人看好这桩婚姻。所以,现在,立刻,跑吧!
来的时候没有多少行李,向尽书穿了件轻便的外套,把所有现金都揣好,连夜摸出了别墅。也许是坚信她出不了别墅,又或者觉得就算出来了也逃不出武家,因此武风并未在屋外布置太多警卫。
卧室的灯亮着,透过半掩的窗子,一道人影随着朦胧的纱帘微微晃动,仿佛那人正闺中哀怨,等人剪烛西窗。
警卫们没见过她几面,见此情景不禁心中升起几分同情。司令的亲戚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当成金丝雀关在笼子里?但看这情景,说不定人家自己还深陷爱情,乐在其中呢。
可怜又可悲,可能这就是女人吧,啧!
警卫们心中同情的女人,此时正在别墅的后山撒丫子狂奔。武风今天九点回来,预计到达别墅、发现她不见时是九点半。她需要在此之前赶到最近的东北门,在那儿放好手机,在约莫九点半的时候用精神力引爆,触发警报。
而她则从反方向逃走。声东击西。
远处的壁灯在视野中幽幽发着光,映出的一方铁门像是悬浮在夜空的海市蜃楼。她埋头奔跑,仿佛这样就能甩掉心中的不安。
黑夜中还有一道呼吸,如同两条交织的铁轨,在浓黑的雾色中沉默地驶近。
向尽书不禁加快了脚步,黑暗中那道身影也跟着加速。对方似乎跟她杠上了,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目的地就在眼前,昏黄的灯光已经唾手可得。向尽书忽的急转弯,直直撞上黑暗中的人影。
那人闷哼一声,被她拖着滚入墙角的树丛中。
“哎——唔。”惊呼声被向尽书捂回嘴里。
对方使劲掰开她的手,又惊又喜道:“书书!”
向尽书一愣,破碎的画面一张张闪过。上下打量了一遍灰头土脸的人,她试探地说出一个名字:“……金卓?”
金卓嘿嘿笑起来:“跑啊?一起?”
随即立马觉出不对味,瞪大眼道:“向尽书,你真把我忘了?”
“没有!”她答得飞快,为自己莫名生出的一丝软弱而恼羞成怒。
金卓叹了口气:“武雪都跟我说了,我还以为是假的呢,没想到你真忘了……”
他的语气满是惋惜。向尽书想反驳说,我根本没忘了你,可总觉得他不像在说自己,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金卓倒不在意,拉过人兴奋地分享经验:“我跟你说,那边的拉网有个口,正好能钻过去,你待会儿跟紧我,别让警卫发现了。”
说着手指一挥,正中院墙上的豁口。
“你挺熟练啊。”看来没少干这墙头马上,半夜偷香的事儿。
金卓:“为了爱情!”
向尽书:“……”
换班的警卫在门口哒哒踏着正步,两人屏息凝神。片刻,金卓忽的站起身:“走了!”
不等向尽书回答,他就退后两步,跟只老猫似的跃上石墙,垂着两只手蹲在上头。
“快点。”他冲向尽书伸手。
“我不从这儿走。”她把手机架在半人高的枯木丛中,冲金卓挥挥手,“你快走吧。”
金卓还要再说什么,忽的瞳孔一缩。汽车的声音正匀速朝此处靠近,他真得走了。
翻身跃下墙头之前,他扔下一句:“有空去论坛看看,你……”
他顿了顿,把“你儿子”三个字吞了回去。
向尽书非常摸不着头脑。他们应当是在万木城认识的,她记得金卓,记得韩浪,记得一个叫方明的人背叛了他们。可背叛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在万木城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来的栗城……一切都如同黄昏后的迷雾,越来越浓郁了。
放好手机,没敢多做停留,便撒腿往回跑。汽车在身后鸣笛,铁门自动拉开,呼啸的轰鸣离她越来越近。她像被狼撵了似的,不要命地狂奔。
但还是晚了。
一道精神力凌空抽中,她眼前一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咬牙缓了几分钟,她才施施然爬起来,站在那辆中途改道的车前。
黑色的车身倒映出她狼狈的面容。随即门开了,一截裤袜包裹的小腿伸了出来,紧接着是一身得体大方的大衣,再然后,是一张客气到冷淡的脸。
“向尽书。”武母冲她微微点头,“我们得谈谈。”
武风说不通,他妈总该讲道理吧?向尽书其实想过跟武母提出严正交涉,达成不可告人的交易,但武风严防死守,她一直没有这个机会。
现在时机虽然不太合适……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叹了口气,跟着武母上了车。
司机站在车外,只剩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相对无言。
还是武母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武风,我也不想他娶你。”
见向尽书没作声,她便理直气壮了一些,连声音也高了几分:“可你别无选择。他也一样。”
向尽书抬头,对方淡然的眼神中一抹她看不懂的悲伤和坚定。
“不是你,也会是某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所以我庆幸是你。”武母虽然不情愿,但事实不容否认,“你也同样该庆幸,只有通过你,卫家和武家的纽带才能长长久久地维系下去。该感谢司令给你这个机会,也该感谢司令手下留情。”
当年如果不是司令心软,向尽书根本没命活到现在。
武母意有所指的话再次让向尽书陷入疑惑的怪圈。这种“全世界都明明白白就我蒙在鼓里”的感觉简直太难受了。
“我不会反对你们结婚。”武母真诚道,谁知下一瞬,她就变了脸,“但你必须把你的莺莺燕燕断个干净。”
向尽书:“……啊?”
武母下颌动了两下,组织好措辞:“结婚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结婚之后就不一样了。我不希望你给武家抹黑。”
向尽书:“你说前男友?”
武母矜持地点了点头,警告道:“不只是前男友,该断的都要断个干净。”
向尽书怀疑武母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想来想去都只能是那个勾引她的男人,于是只能支吾道:“也没什么好断的……”
那种事,就算是脑子中邪,也绝不能有第二次了。
武母盯着她略显心虚的表情,欲言又止:“你还记得……”
“什么?”
“没什么。”
她真的不记得了。那么,那个野种可以处理掉了。
——
这场夜逃以向尽书被武风拎回房宣告终结。
狗男人一手拎着枪,另一手扯着她的膀子,也不知道是“恶婆婆擅自约谈小媳妇”还是“死女人胆敢逃跑”更让他生气。一路一言不发,就连见到武父和武雪都没有好脸色。
武风自己还好说,精神力给他来那么一下,抢走武器,把人绑上,齐活。可惜这是武家,方圆三平米,四个高阶。
刺激,且打不过。
她甚至有点埋怨金卓。凭空冒出来的自来熟,净给她坏事儿了,要不是他,她现在早不知道在哪儿浪了!
烦,真烦。
做梦梦见夜袭武风,把他五马分尸,早晨一睁眼,脑子还不清醒呢,她就开始认真思索变梦为现实的可能性。
在房间里肯定不行,屋里全部加了屏蔽器。得想办法把人骗到外面,最好是没人跟着的地方。然后她用精神力这样,然后武风那样,然后她再这样,然后……
脑中厮杀正酣,冷不防被杀对象在她门口“咳”了一声。
向尽书吓得一激灵,从床上蹦起来:“有事?”
武风笑得特别灿烂,让她忍不住汗毛倒立:“都解决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开始还不解,直到到达目的地,才终于明白了几分。
“还记得我说的驯虫场吗?”武风拉着她站到主席台。古罗马斗兽场似的操场,四周都是关押虫族的铁笼。翅膀扇动的声音听久了不禁心烦意乱。
“嗯。”依稀记得吧,这人又要作什么妖?
武风笑着挥挥手,两人推着一人多高的笼子缓缓上前。笼子上罩着黑色绒布,底下躁动不安的气息直冲面门,即便有这一层结界,也叫人无端对里头的东西心生恐惧。
向尽书心怦怦直跳:“这是什么?”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绒布应声扯落,终于露出里面的怪兽——一个虫子。
一个货真价实的虫子。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男主变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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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两更,晚21:00还有一更,加更就是来的这么随意!:D
老夫掐指一算,下周就能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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