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的薄膜镜很快就送到了。
向尽书以为是跟论坛一样，线上下单，线下配送，没想到竟然是禹靛青亲自送来的。
来之前，禹靛青怀里揣着安亭给他的东西，已经在楼下徘徊了半个多小时。
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她很强。并不单单指精神力，她的耐力，她的速度，还有她惊人的意志力，都足以成为他的对手。更别提她还能控制他的精神力了，他对她下意识的臣服，意味着他也许永远都不会主动出手。
但安亭不同，别的虫族更不同。
如果这次失手，会有什么后果？他还能不能运回圣泉？她会不会狠心杀死那个婴儿？
一切都未可知。
夜深人静，三楼的那扇小窗还亮着。禹靛青终于决定上楼。
他没有选择暴露翅膀，而是从公寓狭窄的正门走了进去。一路放慢脚步，放轻呼吸，慢慢吞吞地走到了三楼。
停在那间房门前，他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才轻轻叩了两下门。
片刻后，门里传来女人的声音：“靛青？”
“是我。”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女人没有多问，里面响起拖动椅子的声音，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吧。”向尽书一把把他扯进屋里。
似曾相识的场景，让禹靛青再一次呼吸急促起来。幽暗逼仄的房间里，他的嗅觉和视觉变得比往常更加敏感，满地的狼藉似乎比当时好了一些，屋里还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油烟味，屋子的主人也跟当时不同了。
这个女人……
禹靛青的视线落在向尽书身上。她穿着宽大的T恤和短裤，光脚踩在地上，过肩的头发披散着，光秃秃的灯泡被她挡住了，只从头发的边缘漏出一圈淡黄的光晕。
看起来没那么凶神恶煞，也没那么可恶了。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东西呢？”向尽书随手把头发扎起来。
禹靛青没有动：“我要先见它。”
向尽书迁就道：“行，买一赠一，让你见两面都行。”
她转身进屋，打开那扇蓝色的木门时，禹靛青飞快地低下了头。那个房间他不想再看一眼，一眼都不想。
里面嘀咕了几声，很快，向尽书出来了。
禹靛青抬头望去，只见她怀里抱着一个用毯子盖起来的孩子。孩子头靠在她肩膀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搂住她的脖子，正昏昏欲睡地打着呵欠，看起来跟她很是亲昵。
她一手托住孩子的屁股，另一手虚虚按在他背上。孩子在她脖子上蹭了蹭，扭过头看他。
禹靛青在两人出来时，就紧紧盯着那个小身影的一举一动。转过头时，视线一下子便撞进了那双金色的复眼里。
他的呼吸瞬间停住了。
是虫族。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双手却悄悄攥紧。
【准备好了吗？】他用精神力呼唤安亭。
几秒后，脑中传来一个懊悔的声音：【靛青……刚才都包围好了，结果陆将军叫我们回去。】
禹靛青一惊：【什么事？】
安亭连忙道：【不是什么大事，你接着潜伏啊，陆将军说不用叫你。】
禹靛青默然片刻：【好，去吧。】
【走啦。】
对话结束，向尽书也已经把孩子抱了回去，现在正坐在一摞书上放肆地打量着他：“可以给我了吗？”
禹靛青把东西掏出来，却没有给她。
“为什么？”他不解。
这有什么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被人类发现。”向尽书理所当然道。
禹靛青却觉出不对味来，瞪大眼睛道：“你准备让他一直跟着你？”
向尽书挑眉：“那不然呢？”
这就想来争夺抚养权？呵！
禹靛青蹙着眉不说话。
向尽书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道：“你们就打算这么空手要回他？”
禹靛青想说他不是空手，还带着薄膜镜呢，但薄膜镜本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开诚布公道：“你要什么？”
这个孩子很重要。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孩子的精神力不会弱，如果能救下他，日后虫族一定会多出一位优秀的将领，东山再起也就多了一丝希望。虫族的至暗时刻已经降临，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希望。
向尽书像模像样地想了一会，忽的一拍大腿：“啊！”
禹靛青抖了抖，听她接着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能进入你的精神域，是不是说明你也能进入我的？也能……知道我的想法？”
她双眼亮闪闪，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发现了新奇的宝贝，满脸都是好奇和期待。
“试试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禹靛青立刻点头答应。
埋伏计划夭折了，没能抢回孩子，如果再不知道她的真实企图，那他这趟可真是一无所获了。
禹靛青试着忽略向尽书灼灼的眼神，试探地伸出精神力，冲她戳了戳。向尽书笑了一声，学着书上的方法，尽量放松神经，很快，一股精神力缓缓探了进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脑中有两个人，两种思想，她甚至觉得自己仿佛能亲眼看到那两股精神力。一股热情如火，活跃得到处乱窜，另一股颤颤巍巍，被紧紧拖在后面。很快，两股力便融合在一起。
她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怎么会觉得痛苦呢？
禹靛青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了让他终身难忘的画面，向尽书脑海中的、想实现、却没有实现的画面——
他们的处境没变，仍然是在眼前这个房间，只不过地上的破被单换成了柔软的羊毛地毯。而他正被她按在地毯中央，用自己死也做不出来的表情，跟她紧紧拥吻在一起。然后他们疯狂地……
禹靛青呆滞地盯着那块空荡荡的地面，从脖子到耳尖全部染上了红色。
那些画面……
如果那是她想要的……
精神力倏然撤出，他“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望着向尽书：“你、你……”
他想说，你真不要脸，却被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看到什么了？”她站起身朝他走来，笑容跟方才画面里的一模一样。
“不行！”禹靛青下意识摇头，看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在这场交锋中一丝先机都不占。
他终于败下阵来：“我过几天要离开万木城，只有这几天……”他咬紧了牙，声音越来越小，“就这几天，如果你非要……的话。”
向尽书看着他羞愤欲死的表情，心里像猫抓似的痒痒。要是早知道向征这么重要，她一开始就提出这条件了。用自己儿子交换睡自己男人的权利……岂不是天经地义！
“嗯，你可以每天来看他。”她低声呢喃道，“靛青，你裤子湿了。”
禹靛青低头看了一眼，暗骂一句“该死”，飞快地跳窗逃了。向尽书忍不住笑出了声。
安静了片刻，忽的一个塑料盒顺着窗子扔了进来，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她脚边。
打开盒子，是两片椭圆形的极薄的软膜，像两片隐形眼镜一样，正静静地躺在盒中的液体里。薄膜镜的尺寸比上次她扯下的那片要小很多，应当是他特意找的儿童款。
啧，心还挺细。
————
半夜里，向征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捂着脑袋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叫醒了向尽书。
“妈妈，头疼。”
向尽书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摸索着开了床头灯。客厅响起凄厉的风声，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了，满地的书被吹得“哗啦哗啦”直响，像是恐怖片里恶鬼来临的前兆。
虫族要来了。
向尽书只思考了几秒，便果断开始收拾东西。先给向征把薄膜镜戴好，然后把他放在类似腰凳的支架里，绑在胸前，最后揣好所有钞票，别上刀和钢索出了门。
外面妖风大作，不远处的天际线上出现了一列白色的光点，像是一排闪亮的流星，更像是阵型整齐的飞机战队。眨眼间，那列光点便逼近了万木城。
向尽书观察了一会儿光点行动的轨迹，转身朝东南方向跑去。
城西的方向传来巨兽此起彼伏的嘶吼，脚下微微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猛踏地面。震耳欲聋的嘶吼声中还夹杂着直升机一样的整齐的嗡鸣声，那是虫族翅膀飞快振动发出的巨响。
“避让！避让！”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飞快地从街上跑过，人人手持筒状□□，剑戟森森，身后还跟着几辆类似坦克的重型汽车，所过之处卷起一阵尘土。
向尽书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呼，跟上次巨狼兽出现时不同，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天呐！都出动重甲车了！”
“是重蹄兽！”
“快逃吧！”
人群自动分成两列，沿着路侧飞快朝前涌动。向尽书一手护着向征，跟随人群飞快地朝前飞奔。
“轰——”
一声巨响，城墙的一角轰然倒塌，地面发出“隆隆”的响声，脚下骤然传来地震一般的剧烈晃动。
“轰轰——”
枪炮声伴随着建筑物倒塌的声音不断响起。
向尽书飞快转头，借着夜幕中熹微的光亮瞥见好几头犀牛似的巨兽。不过它们比犀牛大上好几倍，从头到尾均披着利甲，更像是从远古穿越来的恐龙。
重蹄兽一入城墙，就像是野兽出笼，在城内肆意地践踏起来。一只重蹄兽嗷嗷叫着猛冲，抬起的蹄子正朝着她家的方向踩去。
她没有再看下去，转身护着向征继续往前跑
重蹄兽在城里撒野，可空中的虫族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刚跑出一条街，向尽书就听到几声熟悉的喊叫：
“靠靠靠！快点！”
“老大，接着！”
是金卓和韩浪的声音。
“啊——！！！”忽的响起一声惨叫。
向尽书脚步微顿。不远处正是水星队的基地，重蹄兽根本来不及过来，那这是……
方明连滚带爬地从院子里跑出来，一眼就见到向尽书，顿时喊道：“向姐，救救我们，是虫族！”
方明平时寡言少语，也没什么表情，但此时脸上全是惊恐和无助。向尽书沉默片刻，低头问道：“有哪儿不舒服吗？”
被向尽书再三叮嘱不能说话的向征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很好，妈妈小心。”
向尽书又无奈又心疼，但她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
“走。”低头亲了一下，她便做出了决定。
方明这才注意到她怀里捆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个被老大念叨了很久的“宝贝儿子”。他心中微诧，但没有开口询问，径直领着向尽书往里跑去。
一进院子，她的头皮一下子麻了——
那栋不高的二层小楼上，密密麻麻挤满了半人多高的黑色硬壳虫，个个长着尖利的口器，三对眼睛在头上反射出点点幽光。见有人闯进来，无数只眼睛突然转动，齐刷刷地照向来人。
安静而诡异。
在一片静谧中，金卓的声音尤其刺耳：“我他妈被控制了，快砍了我！”
他浑身大汗，正死死跟脑中突然涌入的精神力作斗争，而四周的虫族木偶似的毫无动作，像是根本没看到他的挣扎。
韩浪半跪在地上，手指着空中：“上、上面……”
向尽书眯着眼抬头望去，隐约能见到几个人形的黑影，黑影静止不动，似乎也在低头回望她。
短短几秒，蹲在房顶的虫族忽的骤然发动，仿佛听到了命令，“哗啦”一声，齐刷刷振开翅膀，发出阵阵嗡鸣。像是水管爆裂似的，硬壳虫们瞬间喷射而出，朝着东边疯扑而去。
它们的目的地离这儿只有几十米远，听金卓说是一处地下监狱。
向尽书想起蜂拥赶向城西的护卫队，啧啧两声。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硬壳虫冲锋队眨眼间便走得干干净净，但空中的几个黑影却没有离开。金卓猛地尖叫起来，韩浪和方明也面露狰狞，发出痛苦的呼喊。
金卓的精神力到底强一些，此刻还留有一丝理智：“要死了，他要杀我！”
“枪！”向尽书低喝一声，接住了金卓抛过来的枪。
水星队就一把破手/枪，在对付巨兽方面还没有绳钩的杀伤力大，平时根本派不上用场。但此时此刻，这把手/枪却再有用不过了。
“砰砰砰——”
几乎是在脑中传来刺痛的同时，向尽书对着头顶连开三枪。痛感顿时消失，那几道黑影盘桓了几圈，没有离去，但金卓几人的痛呼声倒是小了许多。
赵子龙不是那么好当的，向征跟阿斗不一样。他比阿斗重多了。
只开了几枪，向尽书就累得气喘吁吁。这个当口，她不敢滥用精神力，尤其对方还是高级虫族时候。而且人类毕竟不像虫族，不管多远都能脑连，看不清对象，她连控制的目标都找不到。
“妈的怎么这么巧，跟俘虏住一条街！”金卓咬牙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向尽书正要说话，却见他陡然色变：“闪开！！！”
她来不及动作，因为那黑影已经俯冲到了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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