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向尽书就看见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她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动了动麻了的胳膊，她正要小心地抽出手指，结果对面的人一下子睁开了眼。
“要不要找地方……来一发？”她好心建议道。
禹靛青眨了眨眼，迅速抽回了手，含情脉脉地……瞪了她一眼，穿衣服走了。
一整个上午，禹靛青都没理她，非但没理她，连安亭都没理。向尽书想问问安亭怎么了，结果安亭也不理她。然后他们就排列组合地互相不说话了。
向尽书：？？？
摸不着头脑。
不是，她做错什么了，就是没睡他啊，大冷天的打野战难道不冻屁股吗？就为这么点事生气了？还告诉安亭？
不理拉倒，也不能总惯着你吧？
她干脆也不跟他说话了，专心跟儿子用精神力玩戳戳乐。金卓时不时捏捏向征的小脸，跟她说上两个黄段子。
安亭一脸同情地望着禹靛青。
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了！你只是她的人形工具！
禹靛青：……
车行了半日，终于到了一座重镇——梁城。
梁城是大陆腹地的一处交通枢纽，不论是水路还是陆路，不论是东西还是南北，凡是要跨越人类领地的路线，十成中有八成都要经过梁城。
入了城，一路面色苍白、西子捧心的禹靛青才仿佛活过来了似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几人在一处旅馆住下，金卓下意识要说“三间”，愣了几秒才想起方明已经不在了。
“两间吧。”金卓拉着安亭的手，“婷婷跟我们一起住，省房钱了。”
“好啊。”安亭顺势倚在他身上。
禹靛青奇怪地看了一眼笑成眯眯眼的安亭。难道他跟人类就走得远了？
昨天他一时激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现在仔细想想，安亭怎么知道人类女人爱你怎么样，不爱你怎么样？难道他也……
可他没有性别啊！
禹靛青：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正想着，面前忽的伸出一只手。向尽书把一瓶斥巨资买的仿虫族果汁递了过去：“喝点吧，一上午没吃东西了。”
现在人类中非常流行这种绿不拉几的饮料，不知道是哪个奸商，听说虫族的食谱都是果蔬植物做成的，浓度高、能量大、营养全面还不发胖。于是这奸商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搞到了配方，在人类中疯狂营销健康养生的代餐果汁。
就和健身餐一样，明明一块的食材，愣是能卖出一百块的天价，啧！
禹靛青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才接过饮料，盯着瓶子上的配料表出神。
向尽书松了口气。生了一半天的气了，终于顺着台阶下来了。
她把另一瓶饮料递给向征，一屁股坐到禹靛青身旁：“昨天我是怕你着凉。”她啪啪拍着床，“今天你随意，我躺平任日。”
向征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妈妈，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吃东西了？”
他还记得那次妈妈趁爸爸睡着，带他去偷吃夜宵的事。他总觉得晚上他睡着之后有奇怪的响动，有捂着嘴的声音，还有口水声，肯定是背着他在嚼东西。
他每天都想问，但是一睡醒就忘了，现在可终于被他想起来了。
嘿，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向尽书老脸一红：“咳咳……其实吧，我在吃你爸爸。”
向征想了想，歪着脑袋好奇道：“像螳螂那样吗？”
儿童绘本里都说了，母螳螂在结婚后会把公螳螂吃掉。这么一看……他打量了一下禹靛青身上的肌肉线条。还挺有肉的，应该很好吃吧？
“具体情况，我会在明天的生理卫生课上给你讲。”向尽书一本正经道。
他个头比刚离家的时候又高了不少，学东西也快了很多，瞧着更像一个小少年了。
出现了，身为父母最重要的一道坎，马上就要出现了。
“哦。”向征点点头，“那爸爸好吃吗？”
“你尝一口不就知道了？”她把向征抱到禹靛青身边。
“咬这儿，肱二头肌，厚实。”
向征嗷呜一口咬上去，留下一排带着口水的牙印。
“大腿也可以。”
“腰子结实，肉紧。”
“屁股，屁股嫩！”
“哈哈哈……别闹！”禹靛青被他们连啃带咬外加挠痒痒，终于忍不住破功。笑完之后又觉得难堪，拿眼使劲瞪向尽书。
向尽书捏了捏他的手。
终于笑了，真难哄。
她捡起滚落在地的饮料，“咔咔”两下拧开了瓶盖，挨个递到他们手里：“喝吧。”
相似的长相，同样的卷毛，一模一样的表情，几乎同步的动作，像是两个复制粘贴的洋娃娃，乖巧地坐在床边等待投喂。一大一小，一个仰头，一个抬脖，“吨吨吨”地喝掉了她两天的饭钱。
有点心疼，但正是这种省吃俭用的感觉，才让养成的快乐成倍成倍地增长。
这男人，我养的！这儿子，我养的！
啧，我真棒！
向尽书沉浸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妙幻想中，浑然不觉禹靛青的眼神渐渐黯了下来。
他要走了。他不能再跟他们同行了。
他的身后是虎狼环伺，眼前是荆棘砾石，脚下是翻滚着岩浆的万丈深渊，而他踩在只有发丝粗细的绳子上，命悬一线。她从来没有跟他承诺过什么，如果她的温柔小意都是伪装，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呢？
向征他可以不要，可以留给她。只要他能平安回家，只要虫卵能顺利孵化，别的什么他都可以不要。他不该奢求太多的。
向尽书微微恍神，抬眼便见到禹靛青落寞的表情。
【他怎么了？】她用精神力跟向征说悄悄话。
【我帮你看看。】向征立刻得令，悄悄咪咪地探出了精神力。
等了足有半分钟，向征忽的冲向尽书道：【他想你。】
向尽书：【啊？我不是就在这吗？】
向征干脆趴到她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听完，向尽书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喝了那么多，该去尿尿了，快去。”
她找了个借口支开向征，然后坐到禹靛青身旁。
“靛青。”她淡淡道，“你看着我。”
她的语气严肃又低沉，禹靛青心中一寒，下意识抬头望着她。
“靛青，你是……喜欢上我了吗？”她想了想，还是把“爱”字换掉了。
禹靛青霎时呆住了，双唇不住地颤抖起来：“我不……”
他不喜欢她吗？不是的，不是那样。他说不下去了，违心的话他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向尽书心里“咯噔”一下。
她很想说，靛青，你很危险，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强了你，我控制你的精神力，我还总爱欺负你，总想着占你的便宜，你怎么会喜欢我？
原本她想的是，他们能做一对床上合拍、床下彼此看得顺眼的情人就够了。如果告别时还能心平气和，那她将永远不会对他用精神力——她会放他自由。
可他想要的更多，比她想要的多得多得多。所以他才会痛苦，所以他才会难受。这不是一件好事。
是不是她错了，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他？如果没被那双金色的、瑟缩的眼睛吸引，是不是就不会一步步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知道他喜欢她，她不高兴了吗？
好像也没有。
沉默半晌，她叹了口气，摸了摸禹靛青的脑袋：“我知道了。”
这爷俩吃得一个比一个多，看来她以后要辛苦一点了。
“喝完了？”她恢复了往常的神色，边穿鞋边抱怨，“走吧，你不是要出去吗，正好现在有空。叫向征快点，是不是尿裤子了啊……”
“……好。”
————
梁城已经霜冻。城中的河面飘着片片冰花，禹靛青在桥头喊了一艘小艇，跳上去把他们俩接过来。
“你好像对这儿很熟。”向尽书好奇道。
“用精神力来过很多次。”他悄悄解释道，“亲自来，这是第二次。”
向尽书：竟然还可以云旅游，虫族的精神力这么厉害的吗？
小艇很小，只能坐两人，是专门供游人观光用的，船速也很慢。向尽书起了玩心，跟向征脱了鞋坐到船尾，光脚拨水玩。
“嘶——”脚尖飞快地在水面点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蜷在一起。
“好冰！”够酸爽！
向征有样学样，也把脚丫子伸进去，然后——
“嘶——凉！”
“嘶——哈哈哈！”
“嘶——”
两人玩得上头，嘻嘻哈哈笑个不停。驾驶员转头看了一眼，笑道：“老婆和孩子真可爱，你每天该多开心呀！”
禹靛青扯出一个笑，正要转身，冷不防背后有人靠了过来。向尽书使劲往后一倚，拿他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座椅靠背，怎么舒服怎么来。头枕在他肩头，把他整个人都压成了一个虾米，她才舒服地叹了一声。
“爽！”
禹靛青静静佝偻着身子，竟真的装起了人肉座椅。头顶是薄云微卷的蓝天，脚下是微波荡漾的河水，随着船身前进，发出冰菱碎裂的咔嚓声响。静谧而美好。
下了船，向尽书瞥了一眼他暗自活动胳膊和脖子的背影，目光微闪。
他们要去见的人是一个在梁城生活多年的虫族人。
来之前禹靛青也犹豫过，但为了向征，他觉得有必要让向尽书陪同。这一点上他相信她，退一万步来讲，如果她图谋不轨，有心打探消息的话，万梁和他两个人也能应付得了。
但他拒绝去想那个场景。
万梁是个年纪很大的虫族，她在梁城很多年了，是个深入简出的老太太，鼻梁上挂着一副小巧的老花镜，微笑时像极了满脸褶子的汤婆婆。跟安亭一样，她没有性别，只是外表是个女的，也喜欢别人叫她万阿姨。
他们见面的地点在一个小型书吧，据说是万梁开的。一进门，向尽书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熟悉的、绿油油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仿虫族果汁”。
万梁眯着眼招手：“来，尝尝我们公司的新产品。”
向尽书：……草。
万梁跟禹靛青一直是单线联系，安亭虽然知道万梁是谁，但他没有资格过问万梁的消息。
连安亭都没资格过来，今天竟然带来一个人类……啧啧啧，真是怪事。
万梁眯着眼打量向尽书，向尽书大大方方地眯着眼回望。
“你找我有事。”万梁开门见山。
“对。”向尽书点点头，拉过向征，“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我儿子一到虫族召唤的时候就会头疼，是先天发育不好吗？有什么办法可以治？”
听到“儿子”两个字时，万梁还没反应过来。向征早就摘了薄膜镜，现在正眨巴着一双金色的复眼望着她。这孩子是个虫族啊，怎么会头疼呢？
等等，她儿子？！
饶是见多识广，也掩饰不住眼中的讶异。万梁的视线透过镜片，在向征和禹靛青间扫射了一番：“你们的儿子？”
禹靛青“嗯”了一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到向征的病，他又急忙道：“会不会因为圣泉，他出生的时候……”
向尽书接过话头：“在我公寓里出生的，我不知道怎么养他，一直包在保暖衣里，等他自己孵出来。后来有了营养液，就给他吃了一点营养液。”
人类和虫族的孩子啊……还真是头一次亲眼所见，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万梁推了一下眼镜：“虫卵孵化的时候没有用圣泉，自然不会发育完全。只不过，因为人类的基因太过强大，所以他更偏向于人类罢了。”
强大的基因弥补了人类繁殖能力上的不足，几乎完美的遗传稳定性，让每一个人类后代都能完好地保存父母的能力。这方面上，虫族确实比不上。
“那现在用圣泉还来得及吗？”遗传类的病症通常都很严重，轻易难以治愈。向尽书关心的是，向征已经出生，这病还能不能治得好。
“办法倒是有。” 万梁留了后半句，笑眯眯地望着她。
向尽书了然：“你要什么？”
对方笑得愈发和蔼。
“我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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