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宸从楼下上来, 一楼的电梯不知道怎么突然出了故障，维修人员摆了个标着维修中的黄色牌子。
他家住的楼层不算很高, 就算是徒步上去也不费力气, 季宸轻易地到达了目的地，在最后一层的拐弯处，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顿了一下, 又顺着扶手下去, 下了一层楼梯，他的头顶是水泥混凝板，楼梯里很空旷, 轻易地就能将女人的声音捕获。
女人没意识到下面有人, 仍旧无知无觉地回话, “妈，怎么我刚来你又要让我走, 礼言已经说请个人帮忙照顾我, 你要是不放心就跟我一起过来。”
对面的人大概有嘟囔了几句, 女人的声音有些抬高了, “妈,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到底能说几遍，这都几年了, 您一直一直说, 你不烦我都烦了，我就是喜欢他才嫁给他，愿意生个孩子, 跟他那个儿子什么事情！”
季宸把书包从背后取下来，抱在胸口前，随便找了一个楼梯阶坐下。
女人打电话的时间大概会很长，他不希望打断女人的电话，就坐在楼下听她慢慢说。
对面似乎被女人的情绪惊到了，语气变得柔软，女人的声音也跟着一起软了下去，“宸宸妈妈？”
她道，“听礼言说了一回，宸宸妈妈上次过来了。还跟礼言说要带他出国。”
“出国？”
孟敏秋接着道，“对，好像是升了职位，已经准备着出国了，想带着季宸一起出去。”
“那孩子答应了吗？”
季礼言就跟他说了一嘴，并没有仔细说，孟敏秋也不太明确，“大概没有吧，光准备东西就要一堆时间，不知道这边答应没有？”
对面显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还有些惊喜，“那季礼言怎么表态的？”
孟敏秋皱眉，“没说什么，你问这个干嘛。”
她怕她妈接着在这个话题上唠叨，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事情了，您要是要来就过来，我让礼言去接你。我还有事儿，先回去了。”
季宸在楼梯间坐了一会儿。
地板很凉，空气有些湿润，大概今天晚上要下雨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他妈妈什么时候要出国了？
少年人英挺的两道眉皱成一团，像是解不开的一团黑色丝线，他从来没有从任何人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这会儿猛然听到这么大的一件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上方的女人停驻了一会，因为身子大不方便，慢慢地挪回了房间，季礼言这个时候大概是还没有下班，季宸悬起了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两侧指针，估计他大概半个小时才能回家。
他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回去。
虽然看起来像是他躲孟敏秋，但实际上他就是躲她。
他不善于与孟敏秋打交道，虽然他性子不活泼，也不善于与别的人打交道、哥俩好，但始终能说几句话，熟悉之后也许能偶尔说两句俏皮话，但这都不是问题。
他和孟敏秋都住在同一屋檐下几年了，两个人相处还是像是不熟悉的陌生人，碰见之后两句话就冷场，所以季宸在季礼言不在家的时候，一般都出去打球，或者去外面的小公园溜达一圈，等季礼言回家。
他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下楼走几圈。
走到楼下的时候陆淞刚巧从门口进来，眼睛一亮，握住了他的肩膀，“你去哪儿？”
今天他和陆淞没有一起回来，陆淞说他有事，让自己先回来。
季宸动了动手腕，语气平平，“出去走走。”
陆淞挑眉，一听他说话就知道季宸心情不好，季宸说话有个特点，平常心情比较美丽的话，说话也比较平缓，也喜欢随便笑着说两句，但一旦心情不好了，不仅脸色不太好，而且说话比较急促，也没什么感情，他松了握住季宸肩膀的手，拉了拉书包带子，跟他一起走了出去，笑道，“去哪儿去哪儿啊？我跟你一起去。”
季宸觉得他有些吵，大概心情不好的时候旁边的人不说话都是吵的，面对亲近的人更不想搭理，“去小公园走走。”
陆淞笑了，一只手横过季宸的脖子，勾住了他的肩膀，半抱着他一起走。
季宸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放开。”
陆淞笑道，“就不放，你打我？”
季宸拿他没脾气了，放下了手，“别抱着我，走不动了。”
陆淞又笑道，“你走路用条腿，关肩膀什么事？就喜欢抱着你，不服来战？”
季宸不说话了。
陆淞松了松手，他的身高足够，就勾着季宸的脖子往前走。
初秋大概都有些寂寥，前面的树有些都开始落叶子了，空气也有些冷，穿一件薄外套仍旧能感觉到凉意。
但是搂着人始终是不一样的。
陆淞能够通过薄薄的衣服布料感受到旁边少年皮肤的热度，他用手指擦了擦季宸的皮肤，呼了一口气。
季宸只是转头撇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话。
陆淞笑嘻嘻地搂着他，等他们走过了那一段小路后才松开了他，两只手挎在口袋里，用自己的胳膊撞了撞他，“去公园哪儿？去看那群老大爷下期吗？这个点，棋场肯定能凑不少人。”
季宸摇了摇头，“不去，就随便走走。”
孟敏秋刚才说的话梗在他心头，他有点想给他母亲打电话。
手指摸进口袋，却没找到手机，季宸平常除了有事情，根本就不带手机，这会儿上哪去找手机？
陆淞见季宸手往口袋里摸，摸完了之后脸色却更冷了，猜想他是想打电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没带？”
季宸垂下眼帘，停顿了一下，接了过来，陆淞的手机被体温熨烫了许久，这会儿都有了暖意，陆淞帮他解开锁，季宸手指一滑，便点开了通讯录。
两个人仍旧是一直慢慢走着路，这会已经走过鹅卵石小道，到了白色的小桥上面。
季宸就记得两个别人的电话号码，他妈妈的，还有季礼言的，他自己的手机号因为跟他妈妈的手机号很相似，有时候还容易搞混，他点开数字键盘输入了几个数字，但是迟迟没有打出去。
陆淞就站在一旁看着他。
季宸平常的生活有些单调，除了有时候打游戏的时候会和陌生人聊聊天，平常他接触的就是他认识的那几个人。
但是今天季宸放学之前都没有什么异样，班长还一直逗他，所以学校里面的人基本可以排除。
那就是他家里人了。
季宸把拇指悬在绿色的电话标识上，还是没有按下去，半响把手机一关，又把手机换还给了陆淞。
陆淞道，“怎么了？”
季宸没说话。
陆淞把手机装进口袋里。
握住了季宸的手腕，他手腕上有一串红褐色的木头佛珠，顺着手臂线条一脱，便串到了季宸的手腕上。
陆淞含笑道，“还记得它吗？上次这东西掉到这里，还是你帮我捞上来的。”
季宸当然记得。
上次他们俩像傻瓜一样拿着个竹竿在这边捞了半天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甚至他还能回忆起旁边老大爷那探究的小眼神。
着实让人臊得慌。
陆淞当然没想到这事儿在季宸的回忆里是那么尴尬的一件事，这会儿正眉飞色舞地说的一脸开心，“呐，福珠，开过光的，送给你了。保平安的。”
季宸没要，用手一捋，那红褐色的木头珠子又回到了陆淞的手腕上。
他没松开陆淞的手，拉着他走下小桥。
陆淞见他拒绝了，道，“今天怎么这么不开心？”
不开心的肉眼可见。
陆淞平常可没见过季宸心情这么不美好的时候。
季宸走了几步，跟他一起到那边的草坪上坐下。
这边的草坪像是一个小山包，从下到上，上面还有几个女孩子穿着一身汉服在拍照。
季宸问他，“这么明显吗？”
这是在问他刚才说的话。
陆淞回过神来，用两只手指勾住自己的嘴角，摆成了一个滑稽的姿势，“你哪是不开心，你是非常不开心。说吧，有什么事情？天塌下来我帮你顶着。”
季宸听他说这话，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陆淞笑道，“问你你又不说。”
他拉住季宸的手，两个人靠在一起，季宸微微蜷了腿，头又垂在了膝盖上。
陆淞也不逼他，他把腿伸直，望向下面走动的人群。
季宸觉得自己什么都想了，又什么都没想。恍惚间又想到了他父母刚离婚的那一段时间，季礼言天天忙着搬家换工作，也没工夫管教他。
他当时正在放假，就天天呆在房间里，也不出去，蒙上窗帘在家里看电影。
悲情的，社会的，人理的，什么最描摹人性就看哪个。
后来孟敏秋开始缠上季礼言的时候，当时是她第一次到家里。季宸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冷笑，一半在面无表情。
不到一年，觉得自己把人世间的一切都阅尽了。
但生活和电影却又是两回事儿。
生活更加细碎，更加善变。
季宸知道孟敏秋怀孕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想的了。
季宸的头发丝扎到了眼睛，季宸用裤腿擦了一下眼睛，想把这恼人的头发给拨到一边去，但旁边的陆淞一看，见季宸的肩膀抖动，吓了一跳，连忙搂着季宸的肩膀把季宸的头抬了起来。
季宸的眼睛有些红，看起来水润润的，猛地一看像是想哭。
陆淞忙道，“哎，你别哭。你要哭我就跟你一起哭了。”
说完舌头往外伸，做了一个吊死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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